一念三千(7)

老丞相熟知我的秉性,竟将李闲的字一个个拆分开来与我细品。我被折腾得心力jiāo瘁,活生生地折去三年寿数。

从丞相府出来,天色已晚。我揣好壮阳方子,换成普通人家的行头,小三登便来与我说,状元府不必去了。说是今儿清早,刘世涛又不死心地在九乾城外磕头。他本有隐疾,气血亏身子也很虚,没留神晕了过去,被人抬到了太医院,至今还没醒过来。

因刘才子体弱的根本,乃是肾上的毛病,听闻这个消息,我有点开心。太医院那帮大夫的医术我不敢恭维,但自古为了绵延子嗣,皇帝须得恩泽后宫,雨露均沾,身体耗损十分得大,故此太医们在补肾壮阳方面,都是一把好手。

老丞相喜热闹,丞相府建得离皇城稍远。从相府回宫的路上,途经景阳街。街上说书的,卖艺的,不一而足。我入冷宫之前,隔三差五便要来这街上转转。

已是薄溟时分,天边儿一抹浅浅的霞色从云端染开。隐隐可闻街口有人说书,我便凑过去听。这也是我从前的癖好。京城十里繁华街,出了名的说书先生,我都如数家珍。

眼下的这一位梦周先生,我也是晓得的,因他说书专说深宫轶事,且这些轶事里头,又专爱借古喻今,含沙she影地谩骂本公主。

他今日说的,正是我bī死离妃的典故。

据他说,本公主乃是一个花心的人,那二年相中了慕家的少年将军。因慕央已和离妃的妹妹楚合定亲,我妒火中烧,就施了毒计,让离妃背了个罪名。

璃妃含冤,为表清白,一头撞死在九龙柱上。慕央和楚合的亲事,也就此huáng了。

可是后来啊,天网那个恢恢,疏而那个不漏。慕央假意接近我,叫我以为jian计得逞,得意得忘了形,露出狐狸尾巴。当时朝堂震怒,父皇将我发落去冷宫,终身**。谁知我死不悔改,饶是蹲在冷宫,还能够神乎其技地害死楚合,叫慕央变成了个鳏夫。

梦周先生的口才我很佩服,得知本公主至今逍遥法外,茶客们已是一阵骚动,恨不能立刻冲进九乾城,将我这个恶人绳之以法。

我也以为梦周这个典故讲得jīng彩,独独说我花心这一点,让人微觉恼怒。我绕去茶馆里侧,将两盘甚好吃的瓜子儿顺入袖囊子里。嗯,这也算是对他的小惩大诫了。

刚要离开,二楼上忽然走下一个身影。

我虽立刻认出那身影,却也定睛地看了好半晌,脚底下像生了根似移动不得。

那是慕央。

这一年来,除却在群臣大宴中远远瞧过一回,我没再见过他。

旁边蓦地有人问:“姑娘怕是认得这一位吧?”我回转头,是茶楼里小二。他打量我一眼,又道,“看姑娘的气度,应当是哪户官家小姐。”

茶楼外种了一排女贞子,慕央站在人来人往的街畔,任暮色携着飞花,披了满肩。

我本想说我不认得,可不知怎的,我就点了一下头:“他是慕央。”

那小二又多事道:“这也不是头一回了。因慕将军是我们茶楼的常客,隔三差五便有喜欢他的姑娘上我们这来。”一顿,又凑近道:“小姐这等风姿样貌的,小的还是头一回见。但要我说,小姐还是放弃吧,这慕将军的心里,还记挂着过世的夫人呢。”

我老远望去,慕央站在街口不走,像是在听这一段故事的收尾。

隔了一会儿,我才又问:“你怎么晓得?”

小二朝茶楼深处看了一眼,小声地说:“要不是还记挂着,但凡有昌平公主的段子,慕将军必定来听。这百里京城,谁不知道是昌平公主害死了先夫人?”

他说到这里,像是惦记起什么事,飞快掐断了话头,往茶楼外侧挤去。

这时候,梦周先生将语峰一转,说道:“可恨之人,必有其可怜之处。说起来,那公主纵使作恶多端,倒也是个可怜人。据闻她出生后,便很不受先皇帝待见。皇宫里头,除了那将军,几乎无人与她亲近。直至后来,先皇帝像是悔悟,这才将她宠上了天。只是这一冷落,一荣宠,就让她骄纵起来,没享几年福,就关去冷宫了。”

又说我关去冷宫那天,曾一人跑来街头听说书段子。那是个霞色满天的huáng昏,最后还是慕央领着侍卫,将我押了回去。

梦周说完这段话,小二恰恰挤到慕央身边。慕央眉间似有动容,可依然看不出悲喜。他沉默片刻,放了一锭赏银在小二的托盘里,转身离开。

我看着那背影,留在原地,将故事听完。

说书人说老桥段,桥段里头的年华也旧了。连喜怒哀乐,也没有了从前的色彩。

梦周先生结尾时,有句话说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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