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有雨(32)

直至宋菀被推进手术室,叶嘉树遭受了无数的白眼,医生护士见惯了这种情况,懒得说一句废话,然则鄙夷是摆在明面上的。叶嘉树不觉耻辱,只是痛心。

来来去去的脚步声人搅得人心烦,他起身下楼,在外面点了一支烟。

草地上雪让无数脚印踩得湿泞不堪,空气里有一股湿重的气息,叶嘉树抬头看着缀在医院前面的那个地名。

此前,他有这样一种错觉,如果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那么便没有人会知道他们在哪儿。而此刻,当他刻意回避却还是知道了自己身在何处,那些这一个月来被他抛诸脑后的阴影,又如整装完毕的敌人奔袭而来。

他绝对相信宋菀说的话,以唐蹇谦的本事,找到他们是迟早的事。

估算着时间,叶嘉树回到手术室门口。没等多久,手术结束了,宋菀被推出来,推进观察室里。

她本就肤色白皙,这下更是没有丝毫的血色。她较劲似的一声不吭,只在视线触及到到叶嘉树时,很是勉强地笑了笑。

叶嘉树搬来一张凳子坐下,将她手指攥入手中,“晚上想吃点什么?还是喝鱼汤?”

“好啊。”

“你睡一会儿,我叫你。”

“好。”

他帮她掖好被子,看她闭上眼,将粘在她额头上的碎发捋开,倾身往前,嘴唇轻轻地碰了一下。

宋菀睫毛一颤,但没有睁开眼。

下午,车开回村里。

宋菀裹着厚重的衣服躺在后座上,车里暖气开得很足。麻醉过后,疼痛连绵不绝,与意识的混沌和疲劳对抗。

叶嘉树怕吵着她,没开音乐,往嘴里衔了一支烟,也没点燃。

沿路的雪,灰色的路向几乎没有尽头的远方延伸,开上半小时也不会碰上第二辆车,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自己。他们在慢慢沉落的太阳之下,奔向一个几乎纯白的世界。

抵达住的地方时,叶嘉树将宋菀从后座抱下来,推开院子门进屋,放去床上。

灯一盏一盏亮起,火也生起来,柴火哔哔啵啵燃烧,两条鱼撞着铁桶壁发出闷响。宋菀听见这些声音,觉得自己总算再度活了过来。在闷重的疼痛和疲累之中,她终于阖上眼睡着。

宋菀一天一天恢复,入冬以后的第三场雪如约而至。狂风吼叫了一夜,第二日醒来,雪堵得门都无法推开。

好在他们提前做好了准备,物资充足,室内安全得像个堡垒。

宋菀穿着厚毛衣,站在窗前往外看,积雪让所有景物都连成一片,突起的屋顶像是一个个膨胀的大白馒头。

吃过早餐,宋菀洗了一个澡,侧坐在火边擦着头发。脸皮让火光照得发热,她退后了些,往叶嘉树那儿看去。

“你在做什么?”

“下象棋。”他们翻遍了,除了看电视,这是这房子唯一仅剩的娱乐方式。

宋菀把椅子拉过去,凑拢去看。

“我一直挺好奇,”宋菀说,“我没听你提过你父母。”

“我妈在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就去世了,肝癌。”叶嘉树自己将了自己一枚棋,“我爸后来再婚了,没维持几年,又离婚了。后来他去了菲律宾,跟当地一个女人结婚了,生了好几个小孩儿。现在过得怎么样我也不知道,好几年没见了。他很少给我打电话。”

宋菀沉默着。

“他对我很失望。读初中的时候,我不好好学习,非要玩什么摇滚,他打了我很多次,我都屡教不改,他就懒得管我了。”两枚棋子被他捏在手里,换来换去地玩,“……我妈是小学老师,我名字就是她起的。陈斯扬说,我这个人配不上这个名字。”

“我不觉得。”

叶嘉树低头看去,宋菀眼底含笑,她说:“要这么说,我也配不上我的名字。”

“我也不觉得。”

两人都笑起来。

门被雪堵了三天,最终叶嘉树从窗户翻出去,拿铁锹把雪铲干净。他搡了搡门,宋菀将门从里面打开了。

“你要不要出来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我怕冷。”

“不冷,没刮风。”

宋菀戴好围巾手套,穿上防水的棉鞋,从屋里走出来。积雪松软,一踩便陷下去一个坑。他们停在院里的车被掩了一半,叶嘉树站在车边朝她招手,“过来。”

等宋菀走到近前,叶嘉树忽地将她拦腰一抱,宋菀赶忙伸脚急蹬,慌里慌忙地爬上了车顶。

叶嘉树紧跟着爬了上去,在她身旁坐下。她怕摔下去,还维持着跪着的姿势。

叶嘉树圈住她的腰,“坐正,别怕,你摔不下去的。”

两人都坐正,视线越过院子的围墙,瞧见一片茫茫无际的白,很远的地方有模糊的昏黄色光点,那应该是哪家点上了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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