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别传(275)

谢芳菲看着无动于衷的军医,大怒:“赶紧施救呀!”那军医想要说出实qíng,吕僧珍一手制止了他,使了个眼色,命他上前。那军医只得硬着头皮为容qíng止血——止了血也没有用,脉搏逐渐微弱,几不可闻。谢芳菲见他皱眉摇头,又急又怕,冷飕飕地威胁说:“容qíng若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也不用活了。”谢芳菲以前从来没有说过这样无理霸道、糙菅人命的话。那军医惊恐地看着谢芳菲,脸色大变。

谢芳菲没有再理会其他人,用手抬起容qíng的头抱在怀里,挨着他的脸摩挲着,眼泪滴在容qíng的嘴唇上,哽咽说:“容qíng,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我们,我们还要——”说不下去,她自己一口气先卡在胸口里,出不来,进不去。心口里压着一块千斤重的大石,喉咙里还堵着一块。容qíng的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谢芳菲,无比的专注,海一样的深qíng,似乎是世界的尽头,就这样燃烧他剩余的生命。他心里也知道是最后一次,所以要看清楚,一丝不漏,死也不能忘。

气息越来越弱,撑着气,最后用唇语无声地说:“芳菲,你没事就好。哦,哦,芳菲,芳菲……”伸出血迹斑斑的右手想要摸她的头发,一如往常。还没有提起来,颓然地垂下了。缓缓地闭上眼睛,面容平静,似乎没有什么遗憾。谢芳菲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身体撑不住,猛地咳嗽起来,涨得满脸通红,青筋尽现,浑身滚烫。咳得眼睛里全部都是泪,止都止不住,从胸口里带出血丝。气短胸闷,一阵头晕目眩,连受两重致命的打击,早就受不住,昏死过去。

明月心早被万箭穿心,死状极其凄惨。直挺挺睁眼倒在地上,到死仍然不敢置信地看着飞身替谢芳菲挡弹的容qíng,至死还含着恨。众人吃惊地看着事qíng急转而下,望着横倒在容qíng身上的谢芳菲默然无语。吕僧珍端坐在马背上,抬眼看着硝烟弥漫、尸横遍野的战场,到处是死亡,到处是鲜血。喊杀声仍然没有停止,战争还在继续。寒风chuī着旗帜,哗哗地响,触耳惊心。一声凄惨的鸟叫声蓦地划过横空,失了魂一样蹿上高空。他蹬腿下马,一步一步走到谢芳菲面前,沉重缓慢,伸手抱起她。昏了也好,就这样昏迷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就在吕僧珍等人誓死保住江陵的时候,萧衍所率领的联军已经攻占了建康周围的京口、广陵、瓜步、破墩、琅邪、新亭、东府诸城。建康凭借优越的地理形势,没有高且坚固的城墙,对联军已经构不成威胁。大势所趋,天下,已经是萧衍的天下。

谢芳菲梦中行走在一片漆黑的旷野中,什么人都没有,一切静得可怕。前面的黑暗处鬼蜮yīn森,一丛一丛深不见底的黑影,将天和地连接在一起,混沌一片,像是一团杂糅在一起的黑布。谢芳菲梦里觉得她自己行走在盘古还未开天辟地的懵懂里,跌跌撞撞什么都分不清楚,沉沦颓废得惊心动魄。如果真的可以这样,她倒希望这个天地还是古老蛮荒,什么都没有的好。没有开头,也就没有结束。她似乎永远都走不出这片黑暗,也不愿走出。暗影丛生,鬼魅魍魉的世界里,浑浑噩噩,就要习以为常,融为一体。遥远的漆黑里忽然传来“姐姐”的呼叫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近在耳边。谢芳菲还有未了的心事,像银针扎在心口里,另一个世界里还有一缕无形的线牵扯着她,不得不回来。

谢芳菲悠悠醒转,胸腔里总算还吊着一口气。吕僧珍一直守护在她chuáng前,看见她醒过来,起身倒了杯水给她,平静地说:“芳菲,容qíng已经死了。”谢芳菲心如刀绞,绞得骨头都要碎了。吕僧珍继续说:“江陵这一战,死了两万五千士兵,尸骨还堆在城外。重伤残废者达四万之众,没有足够的军医和药品。无辜牵连而死的老百姓达十万之众。芳菲,你明白我在说什么?”谢芳菲心如死灰,没有表qíng。吕僧珍看着她,神qíng坚毅,双目沉静,说:“活下来的人是用无数的尸骨换回来的。能够万幸地活下来,就要好好地活。”

谢芳菲抬头看着他,满脸的泪水。半天才说:“我想见见容qíng。”吕僧珍轻声说:“你昏迷多日。我已经派人将他的遗体运回武当。”叹一口气说:“相见不如不见,徒惹伤痛。他,他也不希望你伤了身体。他走得很好,你放心。”谢芳菲将头转到另一边,吕僧珍看不见她脸上的表qíng。沉默了一会,说:“夫人派人来接你去雍州静养。”谢芳菲恍若未闻,憋着气,握紧手,不见就能不痛?更痛,痛彻心扉。她愧对容qíng,一直,从开始到结束。她没有脸见他。可是容qíng,容qíng一定希望自己见他最后一面。她现在连这一点都做不到,这一点点都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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