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花(7)

罐中两蟋蟀,一头青,一头灰白,灰白的那只,大圆头,星门脸,须粗牙壮,眼睛黑如点漆;青色的那只,四方头,眉毛脸,金斗丝,蝴蝶须,眼突出去额角。当此时,大圆头的那只正咬着四方头的那只不松口,众人或为大圆头那只鼓掌助威,或为那只四方头跺脚呐喊,乱成一团。

语冰正脸露得意之色,忽然之间却是一个逆转,四方头一个甩头摆尾,竟将大圆头直甩了出去,不待它反应过来,四方头趁胜追击,一张嘴,露出斗牙,张嘴就朝大圆头的肚子咬了下去。奋力挣扎,二虫在罐底翻滚数次,但四方头依旧死死咬住,丝毫不肯松口,任凭语冰在旁边如何鼓励,最终还是翻了个白眼,无力的伸了伸腿,挂了。

霎时掌声与口哨声齐飞,学堂内沸腾了,到处响起一片叫好声。二丫面露得色,语冰忿忿不已,但愿赌服输,最后也只有干瞪眼的份了。

是夜,语冰在床上辗转反侧。抬头见窗外一轮圆月,而窗外蟋蟀声更是此起彼伏,当下唇角勾了勾,静悄悄的起来穿了衣服,拿了盏灯笼,惦着脚小心翼翼的开了院门,回头看了一眼父母房中依旧灯光暗淡,缩了缩脖子,一溜烟的跑了。

所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当晚正是农历十六,银河清浅,月光如练,地上亮如白昼,竟是无须用那蜡烛之光。语冰拿着灯笼,信步走过那道木桥,溪水孱孱流动,水面粼粼。乡下人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又多怜惜那桐油,舍不得点灯,故这会村中人家多数已睡。只有少数几个村中妇人,忙着纺线织布,那吱吱呀呀的纺车声和织布机声不时传来,偶尔夹杂着几声狗吠声,听来更多的是一种闲适之意。

走过那道木桥,见桥边几丛晚香玉开的正好。洁白的花朵,映着月色,更是相映成趣。晚香玉香气浓郁,语冰俯下身,凑过去闻,顺带摘了一朵,别在发上,转过身蹦蹦跳跳的去寻蟋蟀了。

草丛中叫声高低起伏,语冰凝神去听。须知这挑蟋蟀,叫声也极其重要,叫声洪亮,频频鸣叫的一般都不会太差。语冰一路听过去,时而皱眉时而欣喜,待轻手轻脚的去捉时,那蟋蟀却一个跳跃就不见了,语冰也只能气的在那干跺脚。

气过之后也还是得捉。语冰沿着小溪慢慢往前走去,走不过二三十步,忽然听到一声若有若无压抑着的哭声,但再凝神听去,却又没有了。她心下大感奇怪,当下转过身蹑手蹑脚的就往发声处走去。

一条窄窄的小土路,自桥下开始,一直往前延伸。月光下,小路的地面明朗幽静,路两旁的花草在夜风中摇曳生姿,在小路上洒下斑驳的月影。语冰踏上小路,小路的尽头是一片梨林和桃花林,春日里,桃花开过梨花正盛,桃花开处,灼灼其华;梨花落如雪,溪边绿草细如茵。正因此,每到春日,十里八乡的倒有很多人慕名前来赏花。

但正在初秋,桃花梨花全无,举目望去,只有一片黑黝黝的枝丫静静的躺在月光里。花开时节动京城,花谢时寂寞如斯,更多人往往只爱灿烂光鲜,却很少能欣赏年华老去两鬓苍白时。

进入林子,找了一阵,月光下一个身影面向小溪背对着语冰半跪在那。瘦削的背影,淡青色的衣裳,定是林尚轩无疑。

看其双肩抖动,断断续续的几句话传来,语冰躲在一棵桃树后,屏息静听,却听的很模糊,只能勉强听到父母二字。但其声带哽咽,想来是极有可能是哭了。

语冰心中很是愧疚,也有为难。愧疚的是,平时自己和他们经常的想着法子欺负他,原想着他这么个天天冷着脸的人,自是没什么大事的,却没想过其实他也会哭。这会搞不好他就是因为那些事才哭。为难的是,撞见了他在哭,可是到底要不要出去安慰他?出去安慰他吧,说明看见了他哭,他会不会觉得没面子,更怪罪自己?不安慰吧,又于心不忍。

语冰觉得自己很为难。

终于,她还是期期艾艾的从树后走了出来,捏了捏手中的灯笼,语气尽量放的和缓些,听起来就像是安慰小孩一样:“那个,你能不能不要哭了啊?我保证我们以后不再欺负你了,成不成啊?”

少年蓦然回头,刹那间警戒的眼神令语冰不由的后退数步。但在月光下,她还是很清楚的看到了他脸上的泪痕,她心中没来由的忽然一软。

待看清是语冰后,林尚轩的脸色复又恢复平静。

语冰迟疑着又往前走了几步:“哎,那个,其实,你别哭了,我们不是故意要针对你的,谁叫你每天都冷冰冰的挂着个脸,好像我们都欠了你多少钱似的。那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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