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神策军势力的壮大,与阉党专权几乎是同步的。宦官任神策护军中尉,神策军将校皆受其辖制,把持军权便由此开始。眼下到了何种程度呢?连出任地方的节度使或观察使,都基本出自于神策军将领之中。
王夫南就是个典例。在南衙一身抱负无法施展,想要征讨西戎夺回河陇,于是入神策军出征,大捷而归,遂出任泰宁观察使。
可以说王夫南的仕途,倘若不踩阉党这块跳板,也未必能走到今日。
赵相公不信任王夫南是有原因的,朝党内争中他们不在一个阵营,再扯上王夫南与神策军这一层关系,就有足够理由否定掉王夫南。
面对赵相公的怀疑,许稷却没有正面回答。她道:“不能交由他去做吗?可是——”
她故意停住,一脸为难:“信已发出,算算时间,也该到王观察使手中了。”
先斩后奏,想反对也迟了。
赵相公瞬时敛起面上仅存的一丝微笑,道:“此事倘若做不好,你清楚后果吗?”
“下官正因深知其中利害关系,才将此事托给王观察使。”许稷一收难色,面上是十足的笃定。
“你很信他吗?”宦海中哪里有甚么信任呢?无非是利益共同体。然许稷表现出来的,却是超乎利益关联的信任。
“据下官所知,王观察使并不是与宦官沆瀣一气之辈。”她一字一句皆是在为王夫南证明立场。如今内外朝争斗愈烈,而他并不会在泰宁那地方待上一辈子。既然回朝是必然,倘若因立场模糊而被清理,就实在太冤枉了。
都是避不开的问题,还不如说清楚。
“你如此为他撇清,是为了甚么呢?”赵相公深知许稷至今未站队,在朝党内部斗争中她几乎不存在立场。但倘若她与王夫南私交过密,或许变成世族党也就是必然了。
“倘若相公是以私交来判定下官的立场,大可不必。练侍御与王观察使的私交亦是极好,难道练侍御的立场就值得怀疑吗?”她抬起头:“下官只是觉得浪费,分明是可用良将,却因与宦官的那些逢场作戏而被弃置一旁,相公不觉得可惜吗?”
她点到即止,不再往下说,因清楚自己能做的就到此为止了。
堂内霎时只听得到她合上簿子的声音,赵相公默不做声看着,不由眯了眯眼。
能拿出练绘来举证,即是她的聪明之处。
因练绘是党争中的核心人物,深得信任,她能洞察出这一点,就足证眼力不错。
许稷收拾簿子告退,出了门秋阳覆面,整个人顿时暖和了一圈。她低头穿上鞋,乱舞秋叶落到她脚边,看起来像一把小金扇。
是银杏叶,她乍然想起初到泰宁使府的那个晚上,王夫南按住她脑袋,往她头发里塞的那一枚银杏叶。
一年已逝,光阴如风。
她将叶子捡起来,扑面而来的风卷来更多落叶。她要回度支,目的地似很明确,但将来呢?她能走多远,又能在京中待多久?最后的归宿又会是哪里……无法想象。
不过,她还是会走下去。应付度支虽比她预想中还要吃力,但倘若能为国库争取到一二,能将盐利及税改推行下去,她就算为此头破血流也算不上甚么。
人总要有一二值得赴汤蹈火之事,才不至于迷失于未知命途。
不论是顺、是逆,是于两京呼风唤雨,还是贬至边地远离权力中心……她都做好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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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中尉刚到曹州,径直就领兵杀去魏博。
中护军问为何路过泰宁而不救,万一泰宁失守可就出大事了啊。杨中尉则骂道:“有没有脑子,魏博出兵泰宁现在守内空虚,不快点打下来留着过年再战吗?”
“那泰宁?”
“十七郎要连泰宁都守不住我剁了他子孙根!”杨中尉脾气暴躁,不耐烦地回。
马蹄声浩浩荡荡,而天已近暮。
王夫南这时领着诸兵将折返回临沂,并让将领逐级传令下去,都不得懈怠,因今晚极有可能要应付恶战。
晒着秋阳休整了一日,诸人全无睡意,只哒哒哒往城门赶。
天完全黑下来,守城的周指挥使却不得歇。因情报兵来讯,称魏博军竟绕了个大弯路杀了回来,距临沂城门仅剩四里路了。
周指挥使做好了布防,深呼一口气。王夫南迟迟不归让他很是担心,况情报兵也说没有得到他们的消息,这点就非常可疑。到底去了哪儿呢?昨晚难道打败仗了吗?可倘若败了的话,魏博军也没必要绕大圈子了。
可疑,实在可疑。
兵者诡道,周指挥使摸不清王夫南的心思,他能做的,仅仅是拼尽全力守住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