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3)

那种眼神,是极端的嫌恶,仿佛我是绿头苍蝇而乔欢是精致的蛋糕。

那种眼神,毫不掩饰,足以刻骨剜心。

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只要与乔欢走在一起我便不敢去看人们的眼睛。

2

然而乔欢好像什么也没有看见,他面上仍然保持着浅淡的笑容,只是握着我的手紧了紧,然后松开,微微上翘的嘴角动了动似乎有一丝犹豫,却在下一刻毫不迟疑地说:“我是她的监护人。”

两个星期前,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手足无措,恐慌至极。一闭上眼,便是那些人、那些事犹如泡影在我眼前一遍一遍分崩离析。我将自己关在漆黑的屋子里,蜷在床上,害怕得整夜不能入眠。那时,乔欢走到我面前,对着我血红的双眼轻叹了一声,说:“安冉,别怕。以后我就是你的监护人了。”

他不知道,在他离去后的第一时间,我赤着足狂奔向楼上的书房。不过是两段楼梯我自己将自己摔倒了两次,我丝毫不在乎那些渗着血丝的伤口,我在乎的是书房里那台电脑告诉我的将会是怎样的答案。

往百度搜索条里输入“监护人”三个字时,我的手一度抖到不能自抑。

监护人,是对无民事行为能力和限制民事行为能力的人(如未成年人或精神病人)的人身、财产和其他合法权益负有监督和保护责任的人。

直到看完那条解释,一遍,再确认一遍,然后我握着鼠标的手才渐渐平静。也就在那一刻,仿佛憋了一辈子的眼泪悉数砸在奶白色的键盘上,无声又激烈。

许多年以后,种种细节已如c城杏花季节的烟雨被时光渐渐风干成一幅面目模糊的水墨山水背景,然而,那天,滂沱的眼泪恣意绽放在键盘上的样子,我却始终念念不忘。想来,也许那时,潜意识里就已经觉察,那并不是厄运的结束,而是刚刚开始。

乔欢跟教导主任进办公室后,我坚持站在原地等他。

不知道乔欢用了什么样的方法说服了怒不可遏的教导主任。十分钟后,乔欢独自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看了看僵直站立在原地的我,仿佛有些无奈,伸手将我的头发揉得更乱,说:“安冉,我带你回家。”

我默不作声,他笑笑,在我面前弯下腰来。离得太近,他额前的碎发仿佛快要随风沾上我的衣襟,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野蔷薇味道。

半分钟后,他将自己那双藏青色的帆布鞋递到我脚边,然后直起身来,赤足行在鹅卵石小道上,微扬着下颚对着天际长舒一口气,“自由的感觉,真好。”

那时,我并不能理解他话中意思,只是傻傻地对着他小船一样的鞋子发呆。他见我半天没有动静,转过身来在距离我五六米远的地方朝我伸出右手,“走吧,安冉,我们回家。”

我像受了蛊惑,不作他想地甩掉脚上的凉鞋学他的样子光脚而行,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藏青色帆布鞋。

我当时的样子一定很傻,以至于往后的日子,江舟每每评论起我与乔欢的关系,总是说,安冉,你就是乔欢哥一小提鞋的。

他并不知道,当时我根本无暇顾及其他,我的内心被一种近乎悲壮的情愫充盈,那种心情叫做同甘共苦。

3

回去的路上,乔欢专心驾车,对我的事只字不提。很多次,我想从他的表情里捕捉一些信息,然而终究都是徒劳。严格说来,乔欢一直是个冷漠的人,多数时候一张俊逸的脸上表情浅淡得仿佛初秋枫叶上的薄霜,即使偶尔对人笑时,也总是疏离多过友好。

车内空气胶着,闷得仿佛要滴下雨来,偏偏这个时候,连一向躁动多话的江舟也噤了声。我极不自在地咽咽唾沫说:“我可以向徐珏道歉的。一人做事一人当。”

前排的乔欢只是略微侧了侧头,继续专心致志地开车。良久,他仿佛赌气一般地责问我:“为什么要道歉?”

是啊,为什么要道歉?他一句话便将我问住。

恰巧是红灯,他转过头来看住我的眼睛,好看的眉毛皱起来,眉心里凝着些许心疼,“你有做错吗?”

“没有。”我的固执与生俱来,何况我有充足的理由那样做。

“那就不需要道歉。”乔欢的语气再笃定不过,漆黑眸子熠熠生辉,仿佛落进了满天最璀璨的星光。这个人骨子里有比我还固执的骄傲。

但是我做不到乔欢那样的洒脱,八岁开始我便懂得未雨绸缪、瞻前顾后。

我心里尚有一丝犹豫:“可是……”

红灯转绿,乔欢发动车,我听见他几不可闻的一声轻笑,然后轻描淡写地说:“换一所学校而已。我跟你一起转去炳辉中学。”然后,想想又补充说,“反正天中的女生我已经看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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