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三生·永劫之花(11)

他们两个人在行进的时候什么话都不说。充斥在两人之间的,是风声、雨声、脚下的泥泞声,以及,两个人不同频率的喘息。

她看不到,不知道脚下下一步能遭遇到什么,两个人一起跌倒,滚上满身的泥,然后爬起来,继续向前走,唯一不变的是,阿羽扣着她的手。

仿佛前路没有终点,永不放松。

这样不知走了多远,忽然她感觉到阿羽停了下来,然后似乎有什么笼罩了过来,雨水不再鞭笞肌肤,周围众声纷杂,有脚步纷沓,有侍卫身上佩刀、箭壶里羽翎碰撞摩擦的声音,还有侍女小小低呼,布料摩擦过地面的声音。

还有,手腕上肌肤与肌肤相贴的微妙温度。

莲见觉得头有些昏沉沉的,周围似乎有人说着什么,然后她手腕上的力道慢慢松脱而去。他下意识地想要挽回,指尖却只碰到了侍女柔软的衣料。

那一夜,莲见因为伤势和淋雨而发了高烧,只不过即便在失去意识的昏迷中,她也不允许任何人碰触她眼上那一道盛开繁花的束缚。

结果,等她从昏迷中苏醒的时候,脸上那金红牡丹盛开的遮蔽物已经消失不见,她闭着眼,但是能感觉到有阳光从窗外射来,莲见知道,这证明她已经可以睁开眼了。

阿羽说过,只有他能摘下这道禁锢的布料,那么,现在布料不在,就一定是阿羽揭了下来。

这么一想,她深深喘息了一下,慢慢地,一点一点放松精神,于是,她便闻到了轻轻的,莲夜的清香味道。

莲夜是这个季节专用的香料,她还小的时候,夏日里天气晴好,父亲便会把她抱在膝盖上,坐在母亲身边。看着她母亲调配香料,在银钵里慢慢研碎菖蒲那长长的带着灰白色泽的根,然后,莲夜那清冽而又带了一点奇妙艳丽的味道便在空气里传递了过来。

那不是阿羽的味道。

莲见翕动了一下眼睫,但是还没张开眼的时候,她眼前有一片透着泥金的扇影缓缓落下,然后她听到了带着京城特有慵懒腔调的好听男音从头顶悠闲洒下。

“眼睛被黑暗封闭了这么久,不要贸然睁开眼睛比较好哟。”

她知道这个陌生的声音是对的,但是并不是对的她就一定要遵守。

莲见没有推开泥金扇子的意思,也没有继续闭上眼睛的意思,她在扇底轻轻张开了双眼。

扇面是泥金的明月和无边无垠摇曳地盛开莲花,在她素色眼眸里映得鲜明广阔,过了片刻,身旁莲夜的味道摇曳了一下,有衣摆摩擦的声音,接着莲见眼上微微一轻,一声脆响,扇子已然收起,莲见略侧了头,映入眼中的是一张属于成年男性,逆着光的俊美容颜,以及,男人身后一堆屏息静气、低眉顺目的侍女。

青年坐在她床边的榻上,一身玄色华服,广袖缓带,一头乌黑长发没有戴冠,只是随意在肩头松松一绾,拿了枚玉扣别住,分外一种风流倜傥,道不尽的雍容自在。

这是谁?她确定没有在阿羽的这个宅邸里看到过这个人,但是莲见没有主动提问的意思。

面前这个男人很明显是有权利进到这里的人,自己有什么权力问他是谁呢?

看着她一脸冷淡并且很明显打算无视自己的样子,男人轻轻笑了出来,然后手里那片泥金色的盛开莲花徐徐在空中划了个优雅的弧度,几乎触到她的睫毛。

他轻轻言道:“贵客可否安好?”

莲见闭了一下眼,侧过面孔,冷声说道:“……不经通报就进入女子的房间,这就是对待客人的礼节吗?”

男人眯起一双漂亮的眼睛,真诚微笑,说他不过是担心过虑,所以唐突了莲见,就此致歉。

说完,他便退后半步,让侍女放下床上纱帐。

莲见看他如此识趣,反而不好再说什么,外间有侍女送药进来,男子叮嘱几句,声音清缓,悦耳动听。

侍女扶她起来喝药,她本想问阿羽的事,却不知怎的,没有开口,倒是男人看她喝完一碗药,精神好了些,开口笑道:“对了,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不当说?”

莲见心里想:都是不情之请了,还有什么当说不当说的?她没答言。侍女要扶她躺下,她摇摇头,只让侍女在身后加了个引枕,斜靠在榻上,透着一层薄纱看对面的青年。

青年也毫不为忤,笑吟吟地问了她一个问题:“我听阿羽说了,您是个旅人,下一站要向永安京去,不知您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京都呢?”

“为什么?”这个问题非常唐突,莲见沉吟片刻,才反问了这一句。

“因为阿羽要回去了啊。”男人随性地向旁边的榻上一靠,侧头,本就轮廓深邃的面孔上忽然就带了一种雍容的味道,“所以啊,问您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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