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华名义上说来,可不是她的哥哥,而是宁氏养子,如今又被宁氏质给朝廷,这次相见,可就不是妹妹见哥哥,而是燕氏家主见宁氏养子,个中玄妙,妙不可言。
看她一脸犹豫,沉谧闷笑,却慢慢在遮住脸庞的扇子后,敛起了笑容。
他轻声说:“燕莲华那种人质,一个都嫌多……再来一个,只怕我也消受不起啊……”
他这句说得极是轻微,饶是莲见耳力过人也没听清。就在这时,枕在沉谧膝上的沉羽轻轻唔了一声,她立刻眼神一滑,手指下意识地去碰沉羽的面颊,却被沉羽伸手一抓,握在手里攥着,再不放开。
那一瞬间,醒着的两个人,眼中都有了柔软眼神。
看着沉羽雪白面孔,良久,莲见淡淡说道:“我知道朝廷的意思,朝廷不需要宁家,朝廷需要燕家。”说到这里,莲见慢慢抬眼看向了对面的男人,素色瞳孔锐利如淬过秋水的刀锋,她极慢地续道:“但是,燕家不见得需要朝廷。”
“但是燕家需要沉家。”沉谧安静地接道,“无论燕家是否真的依附宁家,如果它想在这个乱世继续,它都必须要和沉家达成共识,无论这个共识是敌对还是友善。莲见,你要记得,沉家掌握着朝廷的军队。”
“而您掌握朝政对吗?”莲见等他告一段落,才尖锐地反击。沉谧愣了一下,才笑起来。
他极轻地道:“是啊,不然,我为什么做掌管诏书的兰台令呢?”
莲见看了他一眼:“您之前说燕家必须要和沉家达成共识,才能生存下去,但是,就朝廷目前的力量而言,您的筹码并不足够。”
“啊,也许朝廷的武力在宁家眼里并不算什么,但是……”男人手里的泥金扇子徐徐展开,沉谧温和地看着面前的少女,“莲见,你要记住,朝廷有我。”
这么说的时候,男人的语调平淡温和,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压迫。
莲见心里一紧,知道对面的男人所说并非妄言。
沉谧十二岁弱冠上阵,至今十四年,生平数十战,未尝一败。宁氏雄兵猛将,无非是成全了面前这男人赫赫威名。
他确实是足够的,筹码。
于是,莲见没有再说一句话。
沉家的宅邸在永安京左京的永昌坊,沉谧把人送到,就退了出来,也没有回自宅,反而是沿着朱雀大道向大内而去,打算参内面君。
永顺帝登基之后力图推翻宁氏,面子上还要做出一副碌碌无为的样子,便昼夜颠倒,白天不去上朝,夜间广开宴会,名义上是曲水流觞浮华盛宴,实际上到底商议着什么,就只有参与者才知道了。
于是,沉谧这一干能臣,就全都入夜才去上朝了。
沉羽被搬下车的时候还在迷迷糊糊地睡,莲见让侍女们去外间候着,自己则坐在沉羽旁边,看着他的脸。
从遇到沉羽开始,她觉得自己的步调就开始混乱了。
她是打算上京,却没想过会被卷入到现在的事端里,莫名其妙地就和沉家搅和在了一起。
好吧,其实只是把该做的事情提前了而已。
作为燕家的继承人,她早晚要和沉家打交道,她早晚要去钩心斗角尔虞我诈。
只不过,提前了而已。
就在她模模糊糊杂乱无章地想着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人拽了一下她,她低头,看到沉羽一双眼睛正看着她。
那双眼睛明亮灿烂,精神得让人怀疑他刚才是不是在装睡。
“改天去打猎吧,嗯?”
“怎么忽然想起去打猎了?”莲见淡淡地问。
于是,属于少年修长洁白的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脸,掠过眉眼,最后握住了她环抱住膝盖的指头:“因为你看起来很累不开心的样子。”
莲见微微抿了一下嘴唇,然后拍拍沉羽身上的被子,沉羽斜眼看她。
“让我点地方,我要睡了。”
“切,我家这么大,你干吗非要和我挤在一处?而且,男女大防啊,姑娘。”
“你一个冠礼还没行的小子叫什么叫。”
沉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乖乖给她挪开了地方,等莲见和衣躺下之后,自动自发地搂住了怀里的人。
莲见动了一下,转过身,双手也环在了沉羽的腰上,然后闭眼,慢慢睡去。
然后就在少年与少女沉沉安眠的时候,参内的沉谧也正从大内退下。
拜访了一趟永顺帝最宠爱的女官原纤映之后,兰台令风流依旧,潇洒依旧,只怀中多了一份敕书,上面写着:授安亭侯燕莲见中书侍从职。
燕家沉默地接受了这个微妙的职位。
沉羽的加冠礼定在了初秋,而忙得告一段落之后,沉羽终于抽了个空闲,带莲见去京郊打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