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燕莲华的看法是,沉家那块领地可是位在要冲,兵家必守之地,沉大人自流得真是有眼光啊有眼光。
当时纤映正在跟他对弈,听了参议大人以温柔语气、恭敬词句说了这句刻薄的话,掩唇轻笑,落下一子,笑道:“所以大人您也算偷鸡不成蚀把米是不是?”
燕莲华大惊,说:“您这是从何说来?”
纤映却不再说话,只当自己没说过这句,继续下棋。
御史大夫背后谁人指使,虽然隐秘,却瞒不过纤映去,只不过……拈着指尖冰凉云母棋子,纤映慢慢落下一子。
莲华真的是本想陷害沉谧,哪知却杀出一个沉羽,反而让沉谧正中下怀这样吗?
怎可能?!
政治正如弈棋,一步错,满盘落索。
凝视着对面认真看着棋盘的青年,纤映笑着,慢慢展开手里泥金之扇,上面芙蕖盛开,又是一季夏来春暮。
处理完洪州事务,已经是快到七月了。
莲见祖父和妹妹移棺家庙,等待坟墓修好,便可入土。
离家之前,莲见每年都要来这里参拜,这供奉的一排排的灵位,她的生命就因他们而来。
然后,某一天,她也会位列其中。
现在,她的祖父和妹妹就是其中一员了。
一个人站在封闭的大殿内,灿烂的阳光一线也照不进来,接着灵前烛火的光辉,莲见一个一个地仔细看着那些明灭的祖先的名讳。
这里有死有余辜的人,也有枉死的人,那么,等她被摆进来的时候,会是什么呢?
她不知道。
父亲和祖父之于她,不是憧憬,不是榜样,而是一个共同信念的上一个继承者。
但是,那还是他的祖父啊!
而妹妹……
莲见就这样仰着头,安静地看着祖父和妹妹的牌位。
心底不是痛苦也不是难过,而是一种发蒙一样的虚无,就仿佛明知道该有什么感情反应,但是自己却干涸枯萎了一般。
她就这么站着,不知道过了多久。
然后有侍从敲门,低声对她说“有个人要见您”,便递上一个信匣。莲见打开,里面是一束金色的头发,她便明了在外面等她的是自己的恋人。
沉羽的事情她知道,北关距离他隐居的地方千里之遥,不知他怎样日夜兼程,赶来这里。
他担心她,想立刻到她身边,为她分担痛苦。
她的情人想抱紧她,希望她能放声大哭——在他的怀里。
莲见无意识地笑了一下,手指摩挲着匣子里金色的头发,然后慢慢摇了摇头。侍从心领神会,退下了片刻又回来,说那位等他的客人很好说话,立刻就走了,只不过走前送了另外一个花匣过来。
家臣退出,大殿里重又寂寞如夜,莲见慢慢打开花匣,里面是一束青色的莲花。
据说,青色的莲花可以安抚灵魂,让他们得到平静。
莲见真的笑了起来,她拿起花束,手指的触感柔润而沁凉,仿佛冬日里她的情人的肌肤。
她一点点在灵前蹲下身子,一点点抱紧了花束。
不远千里,奔波连夜,即便她拒绝见他也无所谓,只是为了递给她这束莲花。
但是她却没有伸出手接过。
因为总觉得看到他的脸就会不争气地哭出来。
抱歉,即便是你,我也不想让你看到我痛哭的样子呢……
小小的少女蜷伏在偌大黑暗的殿内,如同受伤的幼兽,身前是百年祖先,随一线烛火明灭不定,身后一片黑暗,其深如夜,其浓如雾。
她身前身后都没有退路,唯一的光明只有身周。
莲见迟来的泪水终于落下。
那个十六岁的孩子放声大哭。
她到了之后,燕氏分支的所有家主全部到齐,来参加最后的上香仪式。
很显然,绝大部分人都不相信十六岁的孩子能撑起一个古老而庞大的家族,分支家主们来到这里,一是观察他们名义上的族长,二则是为自己的未来打算。
按照地位排定了灵前站次,过了片刻,一身孝服的莲见走入了殿内,接过家庙神主递来的香,莲见长久地凝视着祖父的灵位,然后,一向以沉默和循规蹈矩著称的少女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震惊的事情。
她慢慢地,一根一根地松开指头,看着香碎落在脚下。
灵前掷香,是为大不敬。
四周先是静了一静,然后立刻哗然!
莲见却没有立刻转身。
她依旧凝视着祖父的牌位,片刻之后,才转过身,眼神冰冷一如传说中冥河的水。
喧哗声在她的眼光里莫名其妙地弱了下去,少女的声音在安静下来的殿堂里如切玉似的振动空气。
“未夺得天下,辜负祖先的祖父,不配得到后代的香火。而没有夺得天下,至今仍然辜负祖先的儿子,也不配给祖父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