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三生·永劫之花(84)

他未束的头发披散下来,看着沉谧,一字一句:“惜不曾交手于战场。”

沉谧闭了一下眼睛,燕莲华的声音慢慢地继续传来。

“莲华不比大人,我是只能鸣叫于末世的不祥之鸟。”

“我从未考虑过任何若不生在此世的想法。”

他这样说,然后也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燕莲华的声音渐减弱下去,他说:“惜不能与兰令并肩而战。”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沉谧心里慢慢地浮现出了一句话:“幸也,不幸也。”

不幸未能生于盛世,和这样的人才一起励精图治,幸运的是,他即将死去。

幸也,不幸也。

沉谧告辞离开。燕莲华身后的帷幕内,一个女子轻笑一声。

素手轻挽帷幕,慢慢而出的女子,优雅娇嫩,宛若三月嫩柳,柔弱不胜莺飞,正是原纤映。

她借口省亲,出了明光殿,回了原家,去见了见纤宁,中间留了替身,自己则悄悄到了莲华府上。

沉谧走后,燕莲华已经全然没有力气,伏在榻上,大口喘气,心跳剧烈得自己都听得见。纤映长久地凝视着这个即将走向生命尽头的男人,然后,慢慢微笑。

她像一个温柔体贴的妹妹,又像是一个疼爱孩子的母亲,轻轻伸手,为他理顺一头凌乱的长发。

燕莲华在她臂弯里笑起来,抬头看她,唇边尚有殷红,眼神却锐利如昔。

“臣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了,余下的,就拜请皇贵妃了。”

纤映温柔地微笑:“莲华大人所托,妾身可曾有一次推托?”

燕莲华点头,说了一声也是。纤映也向他优雅地点头致意,便也告辞离去。

她优雅地起身,走出门外,那个即将死去的男人的声音,从她身后缭绕而来。

“燕莲华一生,未尝一败。所差者,天命耳。”

这一句声竭力软,却连神魔都惊动战栗。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纤映停住脚步,她停在那里良久,才慢慢回身,嫣然一笑,仿佛沾了露水盛开摇曳的水晶花一般。

她那么轻那么轻地说:“是啊,能击败您的,唯有天命而已,所以,我从不曾想要与您为敌。”

然后,她身后的男人大笑出声。

她渐行渐远,终至于一切都静默而去。

燕莲华不是她可以打败的对手,那个男人今生今世,唯一的敌人,是天命。

他输了,仅此而已。

幸好,他要死了。

就在同一天,莲华送莲弦和莲音出城,毫不意外地遭遇了在燕莲华面前感叹不能同殿为臣、不能站在同一个立场的沉谧的阻挠。

沉谧很清楚,此时放她们两个回去,无异于纵虎归山。他下令紧锁城门,以自己卫戍令的身份在京城附近布防。

他敢说,没有他的命令,一只蚊子都飞不出京都。

他其实并不想这么快就和燕氏撕破脸,所以对他最好的状态是,最后把莲音和莲弦堵在城里,燕莲华一死,莲弦和莲见的继承人莲音两个筹码,足够他对莲见开价了。

等到了当天傍晚,他等来了纤映的车驾。

她身为皇贵妃,仪同皇后,她的车驾出行,沉谧没有搜查的权力。

“妾身身体不豫,想要去城外别庄休养,已经向陛下乞下旨意,还望大人放行。”奉上通行令牌的女官,娇媚婉转地对沉谧传达了纤映的话。

于是,明知道莲弦和莲音就在她车上的沉谧,只能含笑躬身,恭送她出城。

莲音、莲弦就此脱出。

莲弦奉命要将莲音送到上州城,出城的时候,她发出了两封信,一封燕莲华的亲笔遗书送去莲见所在的北关,而另外一封,则悄悄地,按照莲华的意思,扣在了她的手中,等待着到了上州之后,交给上州守将。

大顺三年十一月二十五日,于这个冬天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燕莲华安静地停止了呼吸。

这个以无上手段斡旋制衡朝野上下,奠立燕氏一族霸业基础的男人,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一句话是:生无可憾。

而以他的死为一条鲜明的分界线,比之前的战乱更为残酷的乱世之终章,终于缓缓启幕。

大顺三年十二月五日,燕莲见于北关树起大旗——清君侧,起兵讨逆。

在起兵的前夜,莲见做了一个梦。

到底梦见了什么,她已经记不得了,而残留在记忆里最鲜烈关于这个梦的印象,就是大片大片灰白色的荻花摇曳,仿佛是身处在哪个河浦上,然后荻花中间有一抹隐约的金黄色。

比熔化了的金子溶液还要灿烂,比阳光还要温暖,她的恋人头发的颜色。

她没有走近,她就这样远远地看着,心底慢慢蔓生了无法形容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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