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三生·永劫之花(97)

他和她挨得极近,彼此呼吸可闻。

莲见忽然想,这几日果然战争吃紧,沉羽身上已然没有熏香味了,只有马的、皮革的、金属的,这样属于战争的粗糙味道。

她忽然想伸手,把金发的恋人拥个满怀,她这个想法没有一点预兆,忽然出现,于是莲见也就真的伸手,雪色广袖下的手刚刚轻轻一动,她听到沉羽的声音从头顶落下:“莲见,算我求你,这一次,能不能放过我哥哥?”

她记忆里,沉羽从未向谁请求过。

身陷险境,他说:杀了他们,不然我们就一起死。

被那么多人反对,沉羽对沉谧说:我会强大,保护我,保护她,保护我们。

他只握着她的手,对她说:请一定平安,请不要让自己受伤,请你一切安好,我才能放心。

他为她疾行千里,只为了隔着门板,对她说:请不要责怪自己,请让自己幸福。

现在,他求她,不要伤害自己的兄长。

莲见几乎觉得自己就要不顾一切答应了,然后话在快要冲出嘴边的时候,却变得冰冷而残酷。

她的声音击透空气,犹自带着沉羽的体温。

她说:那你的哥哥有没有放过我的妹妹呢?莲音才十五岁。

说完,她闭上了眼睛。

这句话出口的刹那,她只觉得有某种盛大的绝望,将她包裹。

她能感觉到沉羽浑身绷紧,气息变得狂烈而危险。莲见紧紧捏住指尖滑落下来的念珠,微微仰起了头。

也许沉羽会杀了她?其实也不错。

她思绪纷乱,然后忽然就听到了什么金属被丢到了地上的声音,然后是衣服的摩擦声、走出去的脚步声。

沉羽走了,他本来就是这样的性子,当断则断,绝不拖泥带水。

莲见慢慢睁开眼,她看着脚下,一柄小小的短剑扔在她脚边。

那是他和她初遇的时候,她送给沉羽的,鱼肠。

恩断义绝,就此。

莲见慢慢弯腰,捡起了那柄短剑。

她抽出来,寒光流转之间,一声龙吟。

然后,她笑起来,慢慢地轻轻地握上了剑刃。

破开肌肤的感觉不疼,是凉的。

她这么想着。

“莲弦。”她低声唤道,莲弦果然从帐外进来,看她一手鲜血,也没说什么,只是皱了皱眉。

“我亲自带兵五万,增援蔡留,务必要将沉谧斩于此役,不惜一切代价。”

其实,她也没有什么代价好付出了呢。

这么想着,她轻轻地把沾染了自己鲜血的短剑,收回鞘中。

蔡留被攻破是在莲见增援的第二日,六月五日的时候。

为此,燕氏付出了将近六万具尸体的高昂代价。

可以毫不夸张地形容,当莲见进城的时候,她脚下的每一块泥土都被鲜血深深浸透。

当时有火在战场上燃烧着,并不太近,也不远,风是灼热而干燥的,地上血红色的泥土微微有些干涸,透出一股腐败的铁锈的味道。

莲见是一个人进的蔡留,牵着马,腰间佩着长剑,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所有的百姓都缩在房子里瑟瑟发抖,偶尔能听到一两声小孩的哭声,随即就立刻被掩住。

跟她差了一箭之地,军队小心入城,立刻散开,四下搜寻。

她入城的时候就下过命令,暂时不要靠近城中的太守邸。

莲见独自一人向太守邸走去,在靠近的时候,听到了笛子的声音。

龙笛之声,并不激昂,而是清雅如月,正是一曲歌颂盛世的雅乐——《太平乐》。

莲见慢慢地,拾阶而上。

当时是深夜,一弯弦月,锐利得似一柄钩子,沉谧站在府邸的高台上,一身黑色朝服,不若往日风流倜傥,反而是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庄严肃穆。

九千甲士,死伤殆尽,沉谧孤身一人,立于高台,就像这个即将覆灭的王朝。

一曲终了,莲见对这个以一己之力支撑王朝的男人,微微低头。

“君乃国士,国士无双。”

燕莲见的声音清冷如同流冰,带着灼热气息的炎风猎猎地吹动沉谧的广袖,那个男人背着月光,高傲而优雅地收下了这句并非恭维的评价。

然后沉谧笑起来,一刹那,仿佛四周一切倒转轮回,这里不是生死战场,而是御前深花孤径,静谧风雅。

“我却从未想过要做一个国士啊!”沉谧温柔笑着,以一种眷恋眼光看着手中的龙笛。

他说:“我啊,毕生之愿,就是做个碌碌无为的贵族子弟,吟二流的诗歌,吹浅薄的曲子,为了一封女公子的来信辗转反侧,长吁短叹,爱很多很多人,被很多很多人爱,然后就这么过完一生,谁都不知道我的名字,死的时候有人伤心,然后过了几年,伤心也就罢了,去寻更好的男人,或者立意教训子孙,绝不能像我这般庸碌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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