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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念离魂(人鬼情系列之十)(24)

如果我知道在我睡着之后会有那样恐怖的噩梦发生——哦,我多希望那只是一场噩梦——如果我可以少一点儿关心自己的伤痛而更多地体谅香如的绝望,如果我知道香如会在我睡着后再次打电话给柏如桐,而他却拒绝接听,如果我知道这世界可以残忍到这种地步,爱情可以凉薄到这种程度——我,绝对不会,在那个时间,让自己睡着。

但是我睡着了,只是几个小时而已,我甚至做了梦。然后,我被一阵莫名的心悸惊醒。醒来的时候,不见了香如,而通向阳台的门大开着,依稀有歌声传来。

我循声走出去,便看到了那一幕——香如,她在那里,坐在雕花的彩铁栏杆上,赤着白皙的脚,伸出栏外,轻轻踢打着吊篮玫瑰。一下、一下,花瓣极缓慢地落下来,花枝在她的脚上留下刺伤,她不在乎,轻轻地哼着谁也听不懂的歌,眼睛望着天上的寒星,或是什么也没有看见。

我觉得恍惚,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真实的香如还是一个梦,也许我在梦游。我唤她:“香如……”

她听到了,转过头向我微笑,穿着我送她的长睡袍,丝质彩绣,色彩极斑斓,式样极简单,腰间只是一条极细的流苏带子,赤足,不穿内衣,只是干净的丝绸里一个干净的身体,像是茧里的蛹在等待春天。

她唱歌,甚至带着微笑,双脚伸出栏杆外,踢打着带刺的玫瑰花丛。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她。

然后她就穿着那样的打扮,从十八楼上一跃而下,成了一只再也飞不起的蝴蝶标本。

七、还魂夜

《倩女幽魂》的故事因为哥哥和祖儿的演出而家喻户晓,那个倩女,指的是聂小倩,是一只鬼。

唐代传奇《倩女离魂》的故事却鲜为人知,这个倩女,叫张倩娘,是一个人——人的魂儿。

倩娘为清河地方官张镒之女,与表哥王宙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然而父亲却将她另许他人。倩娘抑郁成疾,终日以泪洗面,王宙也又悲又怒,决定离家出走。

然而就在王宙买舟欲行之际,倩娘却跣足散发而来,深情款款,信誓旦旦:“我愿意抛舍一切,与君海角天涯,永不分离。”

两人就此私奔,在蜀地隐姓埋名地生活了五年,儿子也生了两个,夫唱妇随,十分恩爱。美中不足的是,倩娘每每思念父亲,长吁短叹,不能释怀。王宙心疼妻子,又想生米已经做成熟饭,岳父大人应当不会再计较当初之错吧?

一家四口,遂相偕回乡,备了丰厚礼物登门认错。然而张镒迎出来,却不肯承认这段婚事,并说这五年中倩娘一直卧床不起,从没有离开过家中半步。

王宙不信,跟到倩娘闺房中,果然见妻子双目紧闭,躺在榻上奄奄一息。她赤着足、散着发,身上的装扮正同五年前月夜私奔时一般无二。家人们都被惊动了围绕过来,看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倩娘,惊惶奔告,倩娘却不慌不忙,走到病榻上自己的躯壳前,握着梦中人的手笑语:“倩娘,醒来。”

床上的那个倩娘果然睁开眼睛,两个倩娘笑而相拥,合二为一。

原来那在蜀地与王宙同居了这许多年的,竟然一直不是真人,而只是一个为爱私奔的痴情的灵魂。

——《流芳百世》之倩女离魂

不能相信,香如就这样离开了我。她的笑声,她的姿态,我还可以记忆得那样清晰,仿佛一回头就可以看见她,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她,然而,她怎么竟从这世上消失了?

人死如灯灭,香如,她曾经给过我的一点光明,也从此熄灭了么?

她曾经说过,爱情就像科学、宗教一样,是一种信仰。她向我们背诵《资本论》:“在科学的入口处,正像在地狱的入口处一样,必须提出这样的要求——这里必须根绝一切犹豫;这里任何怯弱都无济于事。”她说,“这就叫真理,放之四海而皆准。爱情,需要毫无保留的信任和勇气。”

然而,她的爱情欺骗了她,她失去了她的信仰,于是失去了生存的勇气——在科学的入口处,正像在地狱的入口处一样——香如的爱情,宛如地狱。

夜里到客厅喝水,依稀听到打字声,半梦半醒中,我本能地转身推开隔壁门说:“香如,又在熬夜?”

一语问出,方想起已是人去楼空,禁不住心痛如绞。

房间空荡荡的,即使开了灯也仍然显得阴森,衣橱桌椅什么都没有少,可是香如不在,这便成了一间空屋。我打开香如的衣橱,看到满柜子长长短短的白衣,再没见过比香如更执著于白色的女子。

那样冰清玉洁的一个女子。

我将头埋在香如的衣裳里细碎地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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