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侵占了我(25)

走,不买了!我狠狠地瞪张旭一眼,他望着门外行色匆匆的脚步,我只看到右侧的鬓角。不再挑挑?张旭敷衍。他其实早烦了。还能穿什么,树棍撑着也比挂我身上强。丁燕,原来哪件衣服你不能穿啊,你怎么瘦成这样?你才发现我瘦了?张旭先生,都是你搞的!啊?这你也怪我?太不讲道理了!我们走着吵着,声音不大,也很平静,像聊天,蹦一句,沉默一阵,沉默一阵,又蹦出更尖刻的一句。到家时,我们彼此都使用了最恶毒的话,攻击了对方最软弱的部位,我们发现原来我们这么丑陋地活着,这么卑鄙地相处,我们彼此毫不留情,似乎从不曾爱恋。一切就好像象征性地出席了一次很有排场的盛宴,浅尝了各式佳肴,我们并没吃饱,所有的宴席只是排场,在酒和空话大话套话的喧嚣中,我们根本不能填饱肚子,一切结束,才发现我们仍是饥饿。

我们开始上岗上线,事情就闹大了。原本只是咸淡问题的一道菜,被我们在锅里炒得焦糊糊的一团,于是我们谁也不伸筷子,让问题像这团黑糊糊的菜去自己反省。

参不参加程晓红的婚礼,吵架后我就开始考虑。现在这样的精神面貌,与喜庆的氛围不相融洽,喜欢庆氛围也会让我感觉压抑。我费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程晓红约出来,她为结婚的琐事忙得不亦乐乎。程晓红,你把我的祝辞环节取消,我现在就祝你们白头到老,永不厌倦。我对程晓红说。你怎么啦?那多没劲啊,先生张旭呢?程晓红憔悴了一点,但仍是兴致勃勃地准备度过人生的这个重要环节。甭提,跟张旭先生崩了!崩了?!你崩他?他崩你?他敢!程晓红握起小拳头。晓红,谁也没崩谁,但都被谁崩了!我苦笑,摇晃着轻飘飘的头颅,那谁是谁呢?我想不清楚,就像我搞不清楚张旭到底是先生张旭还是张旭先生。比如说吧,同样的原料,为什么有的人就能烹出美味,有的人只能和成一堆稀泥,和成稀泥的人,怎么知道哪个环节错了?也许并没错,只不过一个好的厨师有手感、灵感,也有灵性与悟性,并有创新和开拓精神。我习惯性地舞动手指。我想抽烟。丁燕,这不是你,你不是这样的,你一直是我的精神支柱,我跟王东崩来崩去,却崩成了夫妻,我现在有点相信,缘是如来佛的掌心,我们这些猴子是跳不出来的。宿命!我简短有力地说了这两个字,而我的心里忽然凄楚不堪,我承认我开始羡慕程晓红这种认命的幸福。我们不可能总吃精致的西餐,铺张的盛宴,家常饭菜才是永恒的主题。那么爱情的美满结局,无疑就是家常饭菜。

眼皮底下伸过来一具白色躯体。给你。程晓红递给我一支烟。我用左手食指与中指夹着,右手握着打火机,拇指搁在按扭上,并不急于点燃,我忽然想在消灭这支烟前好好想一想,第一,我是否可以不turnon;第二,我是否确实来了烟瘾;第三,我抽了这支烟是否得到满足;第四,我不抽这支烟,烟是否失落。

丁燕,你别胡思乱想了,张旭哥是个很好的男人。我扑哧笑了,程晓红,你看对面那人,吃的什么?那东西我筷子都不沾,那人却像狗一样咂吧有声。我拿起餐牌,指着一份名字很雅,颜色制作很漂亮的套餐图对程晓红说,你看这个,色香味俱全似的,挺馋人吧?可我试过,吃起来并不那么回事。程晓红就不说话了,沉沉地低着头,再抬头时眼里就闪着泪花。丁燕,到底为什么要结婚呢?我真的害怕,我和王东都觉得是在让老人安心,让老人高兴,我们结不结好像都无所谓了,可是,好像只有婚姻才能给这段同居生活一个交待!晓红,我常常在厨房努力炒做好菜,可是摆好桌子,拿起筷子,我一点食欲都没有,被厨房的油烟薰饱了。

我按下了打火机按扭,小小火焰细腰摇摆,渐渐地靠近白色烟头,我深吸一口,燃烧的黑圈沿着烟的躯体迅速往上爬行,焚烧成一厘米长的黑灰。我吐出一口烟才发现我忘了回答自己的问题。我总这样,或者人都容易犯这样的错误,一波未平,又卷入另一波当中,越卷越身不由己。我相信程晓红听懂了我的每一句话。可是听懂了又怎么样呢?她仍是迷惘的,我仍是困惑的。我还是一具骷髅顶着一副臭皮囊。

张旭先生,你是否愿意与丁燕小姐同赴程晓红小姐与王东先生的婚礼。

我愿意。

张旭先生,你是否愿意以丁燕先生张旭的身份出席程晓红小姐与王东先生的婚礼。

我愿意。

张旭先生,你发誓,你与丁燕小姐在出席程晓红小姐与王东先生的婚礼中不使她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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