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侵占了我(56)

我退了,何波上。憋着一身体力无处释放实在不过瘾,不过瘾我就在场边东望西张,那边有两个官儿捏着球拍,隔着球网凑得很近地谈论什么,八成又是机关那点破事。我坐下来感觉无聊。这时场地角落里静悄悄地潜出一个小女孩,手里玩耍着两个黄色网球,像条小狗一样的脚步怯怯。她不说话,浅浅地朝我笑了一下,露出细密的小牙。我觉得她不太快乐,她平常而礼貌的笑容里散漫着不属于一个孩子的安静与忧郁。我记不起她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只感觉质地仿佛很好,不会困为穿着搭配的不太谐调,短发的凌乱不堪而让人产生因为贫穷无法打扮的错觉,顶多像个有钱却没妈照管的孩子。我一直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比一个母亲更懂得打扮孩子,更喜欢打扮孩子,在另一个意义上来说,没有任何人比一个母亲更爱孩子。

尽管那样,她的漂亮依然是突出的。我喜欢漂亮的孩子和可爱的小狗,我也常常把孩子比作小狗,两者都让我产生抚摸与拥抱的冲动。于是我向她招手,她怯怯地走近我,黑眼睛清澈透亮,却像葡萄一样安静。她依然不说话,轻轻而又自然地靠着我,仿佛靠在我的膝边,就是我向她招手的目的,然后郁郁地看球场上的人跑来跑去。

我正想询问小女孩一些问题,何波走过来了,他象征性地掠了掠女孩的头发,好像是因为手无处可放,而临时找了一份差使,他眼睛看着我,近乎傻笑地说,她叫何心依,三岁!他举起矿泉水瓶咕噜咕噜往嘴里倒水,喝完再一次象征性地掠了掠孩子的头发,说跟阿姨玩呀,爸爸打球。

她是何波的女儿!我盯着何波的背影愣了半晌。我认识何波没多久,并不知道他的婚姻状态,更不知道他有个女儿——这么漂亮的女儿。在深圳,很多朋友在一起,是绝不谈家事的,所以既便是经常一起吃饭打球,家庭背景长期处模糊状态,这也很正常,没有人会把家庭带到酒桌上来,就像不把工作带回家庭一样,井水不犯河水。

但我还是有些吃惊,一个朴实平常的男人,竟然生出如此漂亮不凡的小人儿来。

小女孩转过脸看我一眼,仍是不说话,再次对我笑,像是证明何波说的话是真的。她的黑眼睛里荡漾着春天的涟漪,有了一点快乐与生动。她靠得更紧了些,整个人都依在我的怀里了。我感觉这个叫心依的小女孩的依赖和信任,忽然一股陌生的柔情像棵嫩苗儿从心田冒出来,迅速地向小心依攀移。

心依,去娱乐城玩好不好?心依在我怀里的小小身体,天真无助,像只等待爱怜的小狗,我对心依发出邀请,就像抱起一只小狗,要给它双手的温存。心依抿着小嘴用力且肯定地点头,黑眼睛像两汪纯净的小水塘,忧郁褪闪,浮现阳光的明亮。

我弯腰抱起她,抱起她的一刹那,什么东西温柔且狠力地击中了我,我的心猛地一颤,这孩子,似乎是很早就与我有牵连了的!心依用一双小手圈着我的脖子,怔怔地看我的脸,像藏着许多心事似的,像要看清我的心事似的,她似乎在拼命读我,似乎要从我的脸上读出另一个人,读出她心中不为人知的迷惑。我怀疑心依在我抱起她的一刹那,也有和我一样有亲切温暖的感觉。我有些诧异她仍不说话,我用额头触碰她的小额头,故意瞪着眼睛看她,朝她挤眉弄眼,想逗她笑起来。

心依只是怔怔地看我的脸。

你在想什么呢,小东西?见她不笑,我忍不住问。

心依不说话,仍是怔怔地看我的脸。

你妈妈呢?心依?心依不说话,仍然怔怔地看我的脸,眼神却明显黯淡下去。

难道是个哑巴?我这么问自己,随即我作出了判断——她是个哑巴,所以她的爸爸从不在朋友面前提起。我像忽然发现怀中的小狗受伤了,有点发慌。我把她放下地,飘落的紫荆花压在她的脚下。心依挪开脚,捡起紫荆花,仰着小脸,茫然地朝树上望去,心依迷惑与无助的目光,像跌落的花瓣。阳光下她的眼睛眯得细细的,睫毛像瓣叶子那样颤动。那棵树,那树上的花,对于一个三岁的孩子,可能就像天上的星星那么遥远与美丽。

我认认真真地蹲下,认认真真地打量,认认真真地痛惜——这么漂亮的孩子居然是个哑巴!她应该留着辫子,扎着欢快飞舞的蝴蝶,穿着整齐的衣裙幸福地歌唱。

她的衣服质地很好,款式也很漂亮,我看清了这是昂贵的名牌童装。不知道谁给她穿的袜子,花纹套得歪歪扭扭,颜色白得抢眼,明显偏大的黑皮鞋上蒙了一层灰尘,在白袜子的映衬下,鞋子卑污,鞋子自惭形秽。我看到鞋子悄悄往后收拢,我顺着孩子的袜子往上看,心依的眼里有点不安,她敏感地意识到我在观察她,她也发现了鞋子的不太体面,她惶惶地看着我,我再一次发现心依眼里混合着一种与年龄不相符合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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