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乳(9)

女人左依娜要了点纸巾,把脸上的水珠擦了,在平头前进食指的引导下,在几个空地方分别签上自己的名字。往名字上按手印的时候,女人左依娜心里涌起一阵莫名其妙的恐惧,与结婚有关的温馨感觉一概没有。她看见自己的名字躺在血泊中,像一具赤裸的肉体。这个环节像判决、枪毙、死亡一样,充满血腥。办事员是个干瘪的女人,她坐在挂满锦旗的墙壁前,像正准备执刑的刽子手,毫无表情,一动不动,连一句祝贺的话都不肯给。要求一个杀手每次执刑的时候洒几点同情的眼泪,也算荒唐,要求干瘪女人给个笑脸,可以说是一种苛刻。

干瘪女人把资料看了一遍,从上到下,从前到后,神情像检查被枪毙的人似否断了呼吸。然后,她放心地把资料放进档案盒,档案盒棺材一样的厚实,也有骨灰盒一样的轻巧,当干瘪女人盖上档案盒,女人左依娜觉眼前黑了一下。她看见干瘪女人把档案盒插进档案柜里,再从抽屉里拿出两个红本本,这几个动作很连贯,且有条不紊。接下来,干瘪女人往红本本上粘贴照片,女人左依娜看见照片是前几天偶然路过一个照相馆拍的。当时平头前进只是说:“我们照个合影吧。”女人左依娜只当照着玩,连头发都没有挽起来,额头上一颗青春豆硕大无比,似乎还熠熠闪光。女人左依娜很想换一个照片,但是干瘪女人已经开始压钢印了,与此同时,女人左依娜很颓丧地想起来,这张照片是她和平头前进唯一的合影。摄相机闪光灯那么惨白地一闪,她神情恍惚起来,眼前的一切变得遥远,遥远如新疆,那个葡萄园,第一百零八颗葡萄架下,她被掀起的裙子的掀起她裙子的人,像一艘船,从茫茫的大海的尽头驶过来。

干瘪女人的两只手呈八字形,往前伸递。女人左依娜触到一份冰凉的东西,她首先想到蛇的皮肤,不由往后一阵退缩,她很紧张,脸都白了。“拿好拿好,我要去吃饭了。”女人左依娜的态度使干瘪女人很不高兴,后者嘟嚷了一句。平头前进在向干瘪女人道谢,女人左依娜回过神来,手中那本血红颜色的东西,像死亡证书,又令她头脑里洗涮了一般,一片短暂的空白。

第八章 丑媳妇见公婆

很长一段时间里,女人左依娜都不习惯把自己当作结了婚的人。街道办那个干瘪女人把结婚证递给她时,霎那间手指碰触到的冰凉感觉,总让她猛然惊悚,继而确信,自己结婚了,是别人的妻子,有了一个叫做丈夫的男人,她和他的睡觉合法了,并有一个叫法律的东西给予保障。从未婚到已婚,像女巫那样浑身一激灵,就从阳间到了阴间,开始在夫妻生活的道路上问神问鬼了。只是没有人能卜问到什么。这样看来,已婚与未婚之间的那条线是冰冷与显著的,女人左依娜是真真实实地从那上面跨过去了。

在等待分房的时间里,女人左依娜与平头前进的生活状态暂时保持原貌。也就是说,各住各的宿舍,一周会有那么两三个晚上同住,商谈房子装修的事情,算计如何充分利用有限的金钱,把房子装得简单舒适等等,当然,顺便也把生理需求解决了。说解决,事实上只是对平头前进而言,因为女人左依娜从来不知道什么是高xdx潮,倒是在深夜里体会过几次挺有快感的自慰。平头前进基本上不在她的上半身活动,甚至很早前就不要求她全裸了。在平头前进面前,她基本上算是一个没有上半身的女人。这时候,女人左依娜理所当然地自我检讨,她想,问题可能就出在上半身,她的rx房本来平坦,偏偏人也瘦,连滥竽充数以假乱真的可能也没有,想在胸口揪起一团肉来,的确是比较有难度的事情。那么,平头前进忽略它们,也是情理之中了。

结婚登记了一个月以后,女人左依娜写信告知父母,说时间紧张,路途遥远,来不及商量,就这么嫁了,不过请放心,他是个好人。女人左依娜写着写着,眼里就滚出几颗眼泪,她也说不清怎么就掉泪了,泪滑到嘴里,像二十岁那年吃的那颗青葡萄一样,感觉酸涩。她本来想在电话里说,觉得电话里说不清楚,听起来也像开玩笑。出乎女人左依娜的意料的是,父母丝毫没有责备的意思,相反都很高兴,父亲说,你在深圳安定下来就好,这个地方,一年不如一年了。我们有机会,也可以到那边走走。听着这些话,女人左依娜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也不是安了心,父母的态度让她有点别扭,她觉得他们应该这么骂她,婚姻大事,怎么能这么草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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