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皇后(331)

风离御伸手不意他停止只眯眸望着李翠霞,轻声道:“你自己说。”

偌大的军帐之中,静寂无声,空气胶凝得似乎化不开的乳胶。突然有轰然雷声滚过深重黑暗的天际,轰得人耳根发麻。

李翠霞的心里也仿佛正滚着惊雷一般,许是人多气暖,许是天气闷热,她的脸上已是落下涔涔汗水。心知大势已去,她的目光已是平静如死水,看不见一丝涟漪,僵硬自软榻下来,敛衣叩拜,道:“既有当初,我早当料想到今日。不知皇上可否听一听罪妇的故事。”

风离御凝声,道,“你且讲。”

李翠霞又是一拜,轻轻一笑,似一朵即将调零的花开在唇边,目光一一环视过众人的面孔,最终凝滞在了冰凉的地面之上,徐徐道:“我自幼便在醉云坊,彼时嬷嬷待我极好,吃穿用度不逊于名门千金,更是差人悉心教习我歌唱。自登台献唱以来,场场客满,醉云坊更是日进斗金。然而我看惯风月,自知欢场无真情,早不将男女之情当真,也不把任何男子放在眼中。直到有一日,云州知府管大人一梆千金见我,还带了一个人来,便是楼封贤。”

她停一停,睫毛安静垂落,“他待我极是有礼,碰都不曾碰我一下,不似旁的男子总是心怀不轨,调侃戏弄。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男子,他让我心生倾慕。我想着,这样的男人,即便是为妾为婢,我也心甘情愿。”

楼征云蹙一蹙眉,“所以,你便设计了爹爹?”心中仍是有此疑惑,印象之中,爹爹从不涉入风月场所。

李翠霞摇一摇头道:我爱他敬他,怎会如此?我知他不过是来云州公差,不会逗留多久,于是数次见面时我都暗示于他,醉云坊是清伶院,大部分女子只卖艺不卖身,我尚且是清倌,只要他愿意为我赎身。我愿意端茶奉水,待奉他一辈子。”

回忆从尘埃轻烟中凸起,徐徐聚拢在她的眉间,她缓和神情,继续道:“那一日,他喝多了几杯,有些神志不清,我不知他错将我当作了谁,于是半推半就应承了他。我满心以为,他会娶我做妾室,可不曾料想,他愧疚自责只余,只是给了我一大笔银两而已,只字未提纳妾之事。我在醉云坊多年,又何曾将金银看在眼中。失望之余,我渐渐绝望。”

玉婉柔静静听着,眉际逐渐生出一缕秋风般的幽凉,如此际遇,与自己当年与风离清真真是有几分相似,心中哀婉辗转,竟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风离清见她如此,情不自禁地将她环搂在胸前,坚硬的下颚轻轻磨蹭着她柔软的发顶。他知道,柔儿是触景生情,心生感慨。当日,他占了她的身子,亦是不曾想负责,亦是给了她一笔银两的羞辱,后来,则更是怀疑她欲借怀孕之机攀上他。愚蠢,几乎令他错失挚爱。直到那夜,王婉柔当着他的面,饮下红花,以示清白。痛悔之余,而她已是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一别,就是漫漫三年的春,夏,秋冬。

李翠霞继续说道:“其实,那一夜,我本是有了孩子的。”说罢,她抬眸瞧了一眼神色凝重的楼征云,又道:“我曾经的确有过你的弟弟或是妹妹。只是 自楼封贤走后,我因着悲伤过度,积郁沉积,受了风寒侵染久不能愈,好好的嗓子便从此熬坏了,不能再登台歌唱,嬷嬷自是弃我于不顾,彼时我身处醉云坊最偏僻的角落,无人问津。而我的孩子,也因着那样一场大病,终没能保住。”

顿一顿,她又道:“世间炎凉,伤心之余,我几次欲投河自尽。然,也许是上天眷顾我,那一日我与柔儿一同去衡市,回来的路上却让我在云州湖边遇到一名奄奄一息的女子,当时她已是身染恶疾,病重不治将不久于人世,临终之前只将怀中孩子托付给我,让我一定要好好照顾。触景生情,我想若是我的孩子还在,应当也是这般大了。所以,我是自真心里将烟落当做自己的女儿。当时,我瞧着襁褓之中的女孩轮廓生的极美,肤色凝白晶莹如月下聚雪,生怕抱回去嬷嬷会生异心,将来难保不是第二个我,于是我变卖首饰,将烟落寄养在了离醉云坊不远处的一户人家中,又请了奶娘照拂。那时烟落的身子极是单薄,胎里不足,请了多少郎中都治不好她先天的弱症,都道是娘胎里受了太多的苦,补不回来,养不大。后来,我日日用小米白燕熬了粥,一勺一勺将她喂养大,好不容易才养到了两岁。 ”

风离御听着听着,心念一动,面色已是柔缓温和,微有不忍道:“楼夫人起来说话罢,上了年纪,别跪坏了身子。”他对李翠霞原本的鄙夷,如今已是消失殆尽,毕竟,没有李翠霞的悉心照料,便没有如今的楼烟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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