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川如遭电击,正往外走的身形一滞,然后就再也没有动弹。
同样的,樱木的动作也是一僵,整个人都似石化了一般。
宝玉落地的碰撞声,重重击在心中,心灵深处最敏感最痛苦的一点在这一刻受到了最强大的撞击。樱木心中痛到极处,表之于外的反是全身的僵木了,只是本来满盈怒火的眼中却只剩下了极度的震惊,那种忽然间发现自己内心至深处,连自己都不曾明白的至大隐密的惊恐。
让他生平第一次,完完全全失去了方寸。惊讶,恐惧,害怕,慌乱,种种负面情绪将他淹没了,令得他只能呆呆站在原处,呆呆望着前方,不能再动弹一下,不能再发出一个声音。
相比于樱木那极度的情绪变化,流川则是完全没有丝毫心灵上的震撼,除了玉落地时那一声清响,令他微微一震之外,他再没有任何惊乱苦痛。甚至连一颗心也是空茫茫一片,即无欢喜也无悲。他的脸容和表情仍然不见半点起伏波动,只是缓缓走上前,徐徐蹲声,轻轻将宝玉拾起来。
至宝果然是至宝,被樱木如此大力扔出,竟然不曾碎开,只是完美玉身上的裂纹触目惊心。
或许这便是天地间的至理吧,完美的东西原不应长存于世,越是美好,便越是注定要被毁坏。
流川长身立起,继续往外走去,神容间依然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那已然不再完美的宝玉一直握在他的手中,握得那样紧,以至于指节开始发白,以至于指甲划破了皮肤,鲜血顺着他的脚步,一路滴在华丽而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而他自己却完完全全不曾查觉。
流川一路走出大殿,走出寝宫,走到御花园那漫漫的花道上,走在无边的月色之下。
今夜的月色偏生这样亮,偏生这般冷。
流川本来挺得笔直的身形似因不禁这夜深风寒而微微颤抖了一下,轻轻抬手,一点点松开五指,现出掌心那块已然不再裂纹重重的宝玉。宝玉因染着他掌上的鲜血而显出一种妖异的艳红之色,红得一如他此刻的心,心头的血。
月色如水,玉上的字迹,清清楚楚映入眼帘。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流川同时也清清楚楚听到自己心深处某种东西破裂的声音,心灵最坚硬的保护层在这一刻被完全推毁,最沉最深最清晰的痛楚渐渐泛起,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无法忽略,他再无法用刻意的麻木来欺骗自己。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短短的十六个字,触目惊心,可是更加刺眼的,却是玉上的条条裂纹,把本来完美和谐的字体损毁了,诗歌中原本所含无限的缠绵绯侧如海深情似也被完全割裂了。
美好的东西原本就不该存于世,上天总会借人之手去毁了他的美。
空无一人的御花园内,流川寂然一笑,不知是笑天笑地还是笑他自身。
宝玉仍然是宝玉,纵然裂纹道道,玉身仍温润无比,但那持玉的手却冷若玄冰。
宝玉的光芒足以与月色争辉,却终是照不亮那月下独立之人心中的冷寂黑暗。
流川脸上那落漠至极的笑意还不曾敛去,身后的宫宇深处却传来一声悲啸,直如孤狼嗥月,悲凉至极,无尽愤恨,无限凄苦。
流川身形巨震,喉头一热,一张口,从心头生生吐出一口殷红的鲜血来。
那从皇帝寝宫传来的悲啸之声震撼了整个皇宫,所有太监宫女们都觉得那一声啸,让他们的心都颤抖了。从不曾听到过这样凄凉悲愤的啸音,也无法想象一个人可以发出这样凄厉苦楚的声音,更可怕的是,发啸的居然是皇帝。
想到数日前勤政殿中皇帝发狂的情景,所有人都不免连打寒战,今夜的皇帝,只怕要把整个皇宫都掀了吧。
人人都硬着头皮等着即将来临的风暴,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那让每一个听者从心到灵魂都为之颤抖的啸声过后,就再没有任何动静了。
一片安静,安静的殿宇,安静的寝宫,安静的皇宫,安静如以往,或者更甚。
太安静了,不免显得死寂,不免让人的心灵承受更可怕的压力。
可担心归担心,管事的太监你推我,我推你,没有一个人敢进皇帝的宫看看到底怎么了,人人都被那一声啸骇得从心底里怕了出来。
索幸次日樱木还是一如往常走出寝宫,照旧上朝,除了脸色比较僵硬,并无其他特殊之处,所以宫人们的心情大部份放松了,只是过了很久很久以后,想起当晚那一啸之厉,也不由暗打寒战。
相比于昨夜惊骇到极点的宫人们,今早湘北满朝的臣子也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