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楚霸王引兵来到了垓下……”起句一出,全场彩声大作。空场之中声音分散,人声本就微弱,要听清极为不易,可这纳兰小姐声音却能直达全场听众的耳中,即使坐在最后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女声本应柔美,可在这里却明明白白透着一股战场上特有的杀气。在场的有不少是湘北的武将,就连他们听了,身上也不由得打一个寒颤。
“……法螺长鸣,鼓角打吹,帅旗招展,斗大的’韩‘字绣金边。四下里,布兵排阵,人山人海,刀丛林立;帅帐前,将官分列,顶盔贯甲,罩袍束带,恭候韩将军令箭至近前。好一个韩信韩淮阴,气宇轩昂金盔金甲腰悬宝剑手执令旗号令三军,天下间,谁人敢不从其言!……”一字一句如珠玉崩落,掷地有声,快到了极致却毫不含糊,竟也别有一番大将风度。
樱木听得竟然痴了。歌者仿佛知道他心思一般,引领着他回到了当年曾经驰骋过的边疆城防。可那似乎又不是他所熟悉的地方,在梦境与现实之间,古战场和当今的城防,已经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又是幻。他的手不由自主向腰间探去,想要将自己随身的剑拔出来,和那些将士们一起呐喊,却摸了一个空,这才想起庆典上不能带兵器,回到现实中来,满心的失落。
“……风高月黑,寂静无人。秋风犹闻秋蝉鸣,似听得,旷野忽有狡兔奔。却不知,是十万大军趁夜渡,布下了十面埋伏兵,专等那项王自投罗网中。暗伏坡岭,就只待日出时分,来他个一网打尽。……”鼓点急促,琴声诡异,就好似那暗夜潜行的伏兵就在眼前。场内无人胆敢喧哗,只剩下了呼吸声和台上艺人的琴声、鼓点声、歌声。忽然间,纳兰眼神变得凌厉起来,一道眼光就似闪电,能逼人倒退三步,直盯着宝座上的樱木,毫不回避。虽然相距较远,樱木还是感到一股煞气扑面而来,令这在战场上从不知害怕为何物的勇将也胆战心惊。
“……却说那项王不知是计,天刚一放亮,他倾巢而出把敌攻。狼烟四起,人喊马嘶,金鼓震天。只看得那一字长蛇二龙出水尽化作了乌合之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尸积如山,血流成河。可怜那江东子弟八千,大部丧在此一役中。……”鼓点由快渐缓,琴声也渐柔和,变得哀婉低沉,更加摄人心魄,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庆典的欢喜气氛,也被这歌声一扫而尽,只令人感到压抑悲哀。
“……楚霸王兵败退回营,人见少,粮草尽。这边正一筹莫展,那厢又雪上加霜。四面八方忽闻楚歌,歌曰:’娇妻稚子何所盼兮,盼君得生而返乡。堂前白发何所望兮,望君平安能孝养。无需建功与立业兮,只愿君一世安康。‘满营兵士皆泣下,霸王犹自暗伤心。美酒佳人解愁闷,惟换仰天悲啸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英雄末路,自有伤心处。虽没有司马青衫湿,却也得几点英雄豪杰泪。莫说是黯然销魂唯别而已,英豪将毁岂不更催人泪下。
“……’劝君王宽心饮酒宝帐坐,休管他四面楚歌声。待妾舞一曲,君王安坐且静听。‘三尺青锋,纤手双擎。飞雪舞连天,银光化彩屏,点点降碧露,依依踏流云。只见那宝剑一横,一代佳人香消玉殒,霸王亦难救红颜。……”音调渐渐转高,过几个回旋上到顶点,声音便似在九天飘荡一般居高不下,冥冥渺渺,宛若一点游魂。琴不鸣,鼓不响,万籁皆静,只余一根声线,细若游丝。
“……乌江亭边,亭长来相迎。亭长谓项王曰:’乌江水畔浪滔滔,唯臣有船一条。江东虽小,然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人,亦足大王成王道。汉军到此无以渡,还请大王过江潦。‘项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开始还在唱,唱着唱着便成了说,一字一字皆由中气送出,震彻云霄,犹似项王当日乌江亭畔之语。
鼓键连击,拍板反打。一代英豪远去,当年功业也已由后人评说。“……有道是:千古英雄浪淘尽,一生成败转头空。江山家国千秋梦,全付后人笑谈中。”尾音毕,却是无人喝彩。满场寂静异常,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纳兰放下鼓键子,将拍板和键子一起搁在鼓面上,上前两步,在台口一个万福,道:“今儿个本来是皇上喜庆的日子,民女纳兰却唱此曲坏了各位的兴致,实在罪该万死。”声音平静悦耳,似不知畏惧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