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山好水好花儿(148)

二月底,海面吹来的风开始带来丝丝暖意,出门时候可以少穿一条毛衣。但是雨天开始增多。

广宁工地上面开始有了两纵两横四条象模象样的水泥大道,春季植树提前在路的两边展开。虽然种上的树大多光秃秃的没有绿叶,但荷沅很得意地想,这些树她都认识。

工地上不断有新的塔啊罐啊炉啊什么的矗立起来,链接它们的是纵横交错的管道阀门和各色各样的泵。荷沅刚进来时候还想,那么多管道,他们施工时候会不会接错了出入口。但几个月下来,连她这个外行都能记清楚什么是什么了。然后,在各色压力试验等以后,管道外面被刷上不同的特定的颜色。这一来,辨认起来就更容易。

终于,MS重工负责的其中一台主机也开始进入试打压阶段。但那天很不巧,早上出门已经是斜风细雨,到了工地之后,风雨交加,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水雾。

因为是主机试验,双方重要人物都早早到场,广宁老总也亲自到场,大家七嘴八舌都有话说,荷沅这个翻译难敌悠悠众口,翻到后来都机械了,那些话的意思都没进入她的脑袋深想。她像个翻译机器。

直到后来,双方的对话升级为唇枪舌剑,荷沅才忽然清醒过来,出事了。双方老大又都拉长了赤兔马脸。荷沅稍一回味刚才的对话,心说又不是什么大事,值得如此争执吗?不过是中方坚持试验由外方主持,去一个反应塔上面看压力表数据与调整压力阀应该是外方的事,方便上去后凭经验说话。但是外方坚持,他们只是技术支持,负责现场指导,而非现场动手。两方各说各有理。

荷沅没想到。两个这么大的领导为那么小的鸡毛蒜皮事情争执,不就是找个人爬上去吗?又不高。估计他们又是联系到最近几天的意识形态之争,彼此之间又拧上了。这么大工程,怎么都像小孩子一样地闹脾气呢?如此重大试验场合,本来人声鼎沸的现场,如今陷入沉闷僵局。谁都不敢违逆自家头领的意思爬上反应塔。

荷沅心想,她是MS重机的雇员,但又是中国人,按说在安德列眼里也是意识形态大大有问题的,所以她在MS重机与广宁之间处于妾身未明的尴尬状态,也是属于游离与他们两边之争的独立状态。比如今天,如果她上去看压力调阀门,谁的脸上都不会没面子。她不属于任何群体。

荷沅几乎是没有犹豫,接了身边一位工人手中的F钳,戴上一付防雾镜,紧紧安全帽的系带,安安静静地爬上防滑垂直的扶梯,一步一步手脚并用爬向塔顶。总得有人做,又不是难事,她经常看着别人爬上爬下猴子一样的轻巧,自认身手也可以,这么点高的反应塔,不在话下。众人都没想到翻译小姑娘会不声不响地爬上去,站在下面本该攀爬的人员脸上心里都有一种难言的难堪。

到了上面,荷沅才知,事情并不像她想像的容易。她这一刻明白,为什么毛竹只是一尺来长竹筒的时候,百折不挠,而到一人长的时候,用大力可以弯出一定挠度,更至于竹林里面,微风吹来,万千毛竹尽折腰。荷沅现在站在塔顶,不得不以手紧紧抓住扶手,只要有风吹来,底下看时以为钢铁巨人一般的反应塔竟然也会随风摇摆,随着反应塔的摇摆,原本细密的雨点似乎也加快了速度,冰冷的雨滴打在脸上隐隐作痛。看上面,乌云如飞马奔驰,看下面,站立的人群似成大街人流。

荷沅站在上面骑虎难下,此刻如果无功而返,她准会招呼也不打地收拾包裹回家养老去,否则留这儿还不给人当万世笑柄?但是,她可怎么操作呢?她终于明白两方为什么推诿扯皮了,因为这事实在不是件好差使。终于在一阵风过后,塔身止跳摇滚,荷沅这才能够腾出左手,摸出腰间对讲机告诉下面安德列他们压力表的数据。然后,根据他们的要求,调整压力阀。只要没风,做这一切都还算容易,但问题是风不讲理,过会儿又来。荷沅一个人在上面战战兢兢将压力阀调整到合适位置,趁一个风平浪静的空档,赶紧哧溜爬下反应塔。落到地上的时候,犹觉天旋地转,脚跟发软,恨不得抓住谁靠一靠。可身边都是男的,她只有靠自己的两条腿。

谁都看得出荷沅一张小脸煞白,大家都是这一行的老手,都知道荷沅在上面遇到了什么。广宁的老总向荷沅致歉:“小梁,没想到你上去。很对不起,这不是女孩子该做的事。谢谢你。”

此时最该豪言壮语,荷沅却是哆嗦着嘴唇说不出一个字,自己耳边只闻牙关死磕的声音。她此刻心中并无扬扬自得,只有对安德列的愤怒。小小一件事情,若不是他平时总横挑鼻子竖挑眼,今天哪里用得着她梁荷沅上去拚命。她用了好半天,才说出几个字:“据说客户是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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