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山好水好花儿(32)

荷沅千恩万谢地出来,仿佛她不是出钱买家具,而是白得了一套宝贝似的。出来后她心里又激动又茫然,东西是买下了,可是以后的生活费怎么办?祖海的地毯钱怎么办?明天祖海回来看见一套那么明显的家具,会不会生气?要不要告诉爸妈?要不要告诉青峦?他们会不会都异口同声斥责她?她会不会因为爱好而众叛亲离?想到后果,荷沅本来买下酸枝木家具的心又冷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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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下午,荷沅作贼一样地取了钱,等在安仁里。两点钟时候,宁老来敲门,询问了可否搬来家具,然后大开大门,桌子和椅子被陆续搬了进来。见茶盘与花架也到,荷沅便拉了宁老到一边交钱。宁老手脚不利索,数钱很慢。往往都是荷沅数好一叠给他,他慢慢数上半天才罢。近两千多张的十元票,够宁老数的了。好不容易等宁老数完,又核对了利息单子,荷沅这才起身,却见屋子里除五大件桌椅外,还多了一列六扇黑沉沉雕花木板齐齐靠在墙上。

荷沅瞥了一眼,对宁老道:“宁老,他们会不会是搬错了,把你家门板也搬来了?”

宁老正捆着钱,闻言只是略略抬头,道:“没错,这是济源公家里的六扇黄花梨屏风,连着搬过来不方便,他们是拆了搬的。今早我跟济源公在电话里一说,他说难得有那么喜欢旧物的风雅孩子。他说他快死了,留着这些老家具也没用,又不能拆了每个儿子给两扇,还不如换成钱分给儿子们。他的意思是每扇屏风一万块,一起买去的话,六万。我看这种屏风也就你这么大房间才摆得下,那些鸟笼似的公房,连放我的一套桌椅都困难,放了屏风还怎么走路?他很干脆,说你既然喜欢就拉来给你看看,你不用发愁,要是不喜欢,我再叫他拉回去。”边说着,边还是继续捆钱。

荷沅抬了抬腿,又收回脚,迟疑了好久,干脆坐到宁老对面,背着屏风,闭目叹息着急速道:“我已经准备好今晚挨祖海骂了,屏风我还是不看它们,免得看了又太喜欢,以后每天想着。我现在的钱我都不能动,后面几天回家的车钱都没有了,还得问祖海赖一点。我没钱了,我还是不看,免得受诱惑。不行了,我要是再买屏风的话,我爸妈和青峦祖海一定会与我断绝关系。我不看,不能看,宁老,你还是让人拉走吧。”

宁老似乎耳朵有点背,“啊”了一声,只管自己絮絮叨叨地说话,“你背过唐诗吗?每扇屏风都是一首诗,你只要好好揣摩就能明白。不明白的话,过几天来问我。济源公不急,他又不会那么快死,说可以等到你寒假后。不过要你给他出一张条子,同意买下,并于几月几日付钱。是不是就叫签订合同?”

荷沅最是喜欢唐诗宋词的,虽没有倒背如流,可看见了还是能记起几句。闻言,忍不住睁一只眼偷偷转头瞄了屏风们一眼。见倚窗而放的一扇似乎上面是镂空的月亮,下面彩云朵朵,月亮里面有一个人。荷沅心中一动,会不会是“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一时两条腿犹如鬼差神使似的自己会站直了,一二三开步走,走到屏风面前,这是李商隐的《嫦娥》,那是王维的《阳关三叠》,舞剑的该是杜甫笔下的公孙大娘的弟子吧,弹琵琶的是白居易的商人妇?还有一夜飞渡镜湖月的李太白,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杨贵妃。屏风上面虽然蛛网缠绕,可古物的厚重还是历历可见,上面雕刻的花鸟草虫倒也罢了,热闹而已,难得的是人物个个栩栩如生,眉目宛然。而最难得的是,屏风的下半截几乎没什么雕琢,正好可以清晰看出黄花梨细致的金花木纹。上面大巧,下面不工,对比强烈,反而看着惊心。

荷沅看得爱不释手,站屏风前神魂颠倒。心中恶狠狠地想,爸妈退回来的七万元放一张存单里存着,要不干脆提出来,正好余下的钱还可以做生活费。买了一套桌椅已经得罪光了所有人,再加一笔不会再坏到哪里去,再说,爸妈只有一个女儿,怎么可能不认她?祖海青峦最后还是会原谅她的吧?又不是原则性错误,多年好友难道都不理了?不怕不怕,大家都爱荷沅,不会离开她。可是六万啊,加上桌椅,都可以买下整幢安仁里的房子了,买房子那么要紧的东西都已经被他们埋怨了,买百无一用的屏风呢?

荷沅知道,今天要是不付款,却任由屏风放在安仁里的话,祖海回来看见一定会连夜叫人搬回宁老家。而现在如果让宁老把东西搬回去,荷沅不知道屏风最后会不会被别人占了去,想起来心头就跟割肉似的。可是付款?六万啊,还是割肉。但此割肉与彼割肉感觉不同,千金散尽还复来,错过这屏风,过了这一村就没下一店了。荷沅只觉得整个人犹如发飘似的会晃,脑子又乱又热,心中正方反方轰轰烈烈地掐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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