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翠娥重重叩首,道:“请将军恕罪,奴家身上带伤,三魂七魄,俱不在正位。倘若强行为将军推算命理,恐怕难得精准。”
宫内内监总管冯时素来有虐待下人的恶名,杨燈早有耳闻。见张翠娥这般模样,他也猜出了个七七八八。算命卜卦下九流,他本就有不屑之意,不由得嘲讽道:“都说你抱鸡娘娘命算得准,连自己嫁了个什么夫家,都算不出来吗?”
张翠娥伏在地面,看不到表情。只听见她语调平平道:“这就是我的命。”
杨燈不由得失望,原来这抱鸡娘娘,也不过如此。他喝令亲兵道:“走!”
一只脚迈出高高的门槛,忽然听见那干枯哳哑的声音在身后唤他:“将军!”
杨燈回头,抱鸡娘娘的头颅仍未抬起。她低声道:“将军这七日,凡事多加小心。”她又强调了一句:
“不要去水边。”
杨燈嗤笑一声,大步流星而去。
见杨燈出了门,抱鸡娘娘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向李柔风呵斥道:“还愣着做什么!把门锁上,然后过来扶着我!”
李柔风被她骂得一惊,慌慌张张地自己判断着方位,向大门跑去,好似一只惊弓之鸟。门口多台阶,他今日刚进门,哪里记得清楚?没走两步,便一足绊倒,整个人扑跪在地。
身后麻木而冷漠的声音道:“继续往前。”
李柔风的双膝都被磕破,他咬了咬牙,手摸着地面,爬起来继续往前走。他学聪明了些,只是碎步快行,足底擦着地面往前探,触到台阶便小心翼翼地抬足。
抱鸡娘娘冷冷地看着他狼狈不堪地试路,并不出言指点。
李柔风搀上抱鸡娘娘之后,小心翼翼道:“夫人,院中可有竹杖或是木棍?我想要——”
抱鸡娘娘打断他:“你不需要。”
李柔风辩道:“我走路能……”
“你不需要。”
“为何?”
“丑。”
李柔风一时语塞。
他从来以为阳魃都是男人,竟没想到也有女人。男人也罢女人也罢,乱世之中人食人,他已经不再期冀能遇到好人。
比起之前那个瘫子阳魃,抱鸡娘娘已经好伺候许多,但他不敢有丝毫怠慢,因为他心里清楚,瘫子阳魃离不开他,但这个抱鸡娘娘,却随时可能放弃他。
去到浴房,抱鸡娘娘在竹榻上坐下来,命李柔风道:“你也坐下,裤子卷起来。”
李柔风不解,亦不敢坐。
抱鸡娘娘呵斥道:“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机灵着点!”
李柔风慌忙坐下,依言卷起了裤子。裤子和膝盖伤口的皮ròu粘在了一起,拉开时他漆黑修长的眉微微一抽。
他觉得一双手按在了膝盖上,那火辣辣的痛便消失。他讶然道:“夫人?”
“滚去打水!”
李柔风走出浴房的时候,听见抱鸡娘娘在脱衣服。他失明之后,耳鼻身触变得更为敏感,听得见衣衫与她背后血痂撕裂的细微声响,尖锐地在他耳中放大。
女人沉默地脱着衣服,却没有一丁点声音。
第7章
李柔风的手指,顺着那一根细细的布带滑动,摸到了当中的绳结。他轻轻拉开,便听见了那块轻薄的布料离开身体的声音。
新鲜的血腥味中,他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朴实而柔和的气息,有着淡淡的奶香。
他过去听鬼市上的人说,抱鸡娘娘曾在澂州嫁过人,后来又嫁了老太监冯时,他便以为抱鸡娘娘应该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后来他触碰到抱鸡娘娘的手,感觉扎实而粗糙,再听她的声音,淡而无味,嘈杂扁平,便愈发觉得印证了他的猜想。
然而现在他帮抱鸡娘娘清洁背上的伤口,不小心触碰到她尚属完好的肌肤,却觉得柔嫩细腻,分明是年轻女人的身体。他觉得奇怪,却也不敢问。
“我要敷药了,夫人。您要是觉得疼,就告诉我。”
女人之前像条狗一样把他使来唤去,却在这当口紧闭了双唇,一声不吭。
李柔风揣摩不出她的想法,无奈之下,只能骈着二指,从她的后颈处一点一点地往下摸,每一寸肌肤都不敢放过,生怕有所遗漏。触到开始变得不光滑的地方,便知是伤处,以左手一指点住位置,右手食指蘸了厚厚一层药泥,往伤处轻柔敷涂。待第一层药泥干了,便再敷一层,以纱布缠盖住。
“我听鬼市上的人说,夫人是澂州人氏?”
“不是,只在澂州待过几年。”
抱鸡娘娘回答得调子平平,了无生趣,李柔风却是心中一喜,愿意和他说话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