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狮子(5)

谢涤康说:“血燕我给你送家里去了,保证是南洋的正品,而且是上品,你回去自己看。珊姨一直对我们很好,算是我们哥几个的一点儿心意。”

余飞鼻子一酸,知道如果是上品,自己这点钱无论如何不够买。她硬气地收了泪意,说:“那你得少收多少保护费啊!”

“老子不是收保护费的!”

余飞说:“你莫急啊,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你一定要长命百岁,我将来赚钱还你。”

谢涤康不以为意地嘿笑了一声:“我那个叫阿光的哥们——就是当老板做外贸生意的那个,觉得你屁股长得很好看,你去陪他睡一夜,就当是还了。”

余飞“哦”了一声,说:“你告诉阿光,他老豆死了,我不要钱去灵堂帮他唱一个晚上。”

谢涤康哈哈大笑:“他老豆生前最讨厌听戏,阿光他妈就每年烧两个假戏子给他,说怕他寂寞,他老豆估计每年都被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余飞白了他一眼。

谢涤康拍拍她肩膀:“有事先走了啊,阿光会赚钱,对你也是真心的,你考虑下。”

余飞说:“你让他死了那条心吧,我有男人了,长得特俊。”

谢涤康说:“你别吹。之前阿光还跟我打赌你是个雏儿,我跟他说去,他回头肯定要看是哪个男的胆子那么大。”

余飞死鸭子嘴硬:“我说有就有,我怕他?”

谢涤康吹了声口哨,走了。

天已经彻底黑了,密密麻麻的路灯亮了起来,宛如星河。余飞目送谢涤康走远。

谢涤康和她是小时候光屁股玩泥巴的交情,后来她七岁入京,去了就没再回来。再后来她每年回Y市,谢涤康偶尔进京,见面不算太多。然而这份情义,却一直还在。

余飞抬腿往车站走去,意外发现那对年轻情侣还在,也不知道是一直没等来车还是怎么的。她突然想起来,这两人她之前在医院见过,没想到出来吃了顿晚饭,又在这里碰上。那会她觉得这对情侣打扮新潮入时,男的个子挺高,阳刚帅气,女的则纤腰一搦,楚楚动人,一对儿看着十分养眼。他两人还一直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的,给人的印象特深刻。然而目光对上的时候,余飞却从那两人的眼睛里读出了鄙弃、猎奇和嫌恶,这让她觉得莫名其妙。

不过余飞向来除了唱戏,万事不萦于心,这一个小小插曲,她也没放在心上。回家的公交车正好过来,她爬了上去。她摸着腰,带状疱疹折磨了她半个月时间,现在总算好得差不多了,今天去医院,算是最后拿药巩固一下。背后的鞭伤也淡了许多。

她回想过去,身上挠破个疙瘩她就心疼半天,怕留下伤疤,现在竟然落了个全不在乎。过去一直蓄着的长发,现在也剪短了。所谓是女为悦己者容,现在悦己者没了,她的心思也由浓转淡。

路上车多,公交车不紧不慢地开。温度开始下降,余飞从包里拿了条长长的薄围巾,绕了两圈在脖子上。Y市格局小,马路紧凑,车来人往,那种红尘烟火的气息便尤为浓烈。余飞趴在车窗上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一声报站:铁狮子路口站,到了。

余飞一惊,坐过了。原来这公交车广播坏了,时灵时不灵的。余飞也没多想,跳下车去。

这趟公交的路线设置不完全对称,过来有铁狮子路口站,反方向却没有。这个时点也不好打车,余飞无法,只得顺着路往回走。

夜风起,卷起一地的碎花。花逐风飞,一时呼啦啦地往这边去,一时又呼啦啦地被吹回来。

Y市虽然地处南疆,可是今年似乎格外冷一些。

余飞拉紧了围巾。风一吹,浑身上下就有点神经痛,是过去练功落下的病根子。

从七岁入京,被师父相中收为关门弟子,到现在十六年时间,她没有一天时间懈怠过练功。

现在忽然一下子就荒废了,她觉得自己就像个旧园子,一夜之间,就长满了草。

过去所付出的一切,竹篮打水一场空。

就为了解脱一段情。

她苦恋倪麟很多年。倪麟心如止水,她便隐而不发,但她不信倪麟不知道。她唱得最好的戏就是《游龙戏凤》,她是坤生,演正德皇帝;倪麟是乾旦,演李凤姐。正德调戏李凤姐,就是她光明正大地在众人眼前和倪麟调情。她享受这个过程,和倪麟演千遍万遍,她都不腻。那朵海棠花,她演一万遍,就能插出一万遍的新花样来。

倪麟过生,她给倪麟送礼物,每年都写同一句话:师叔,我要和你唱一辈子的戏,少一年,一个月,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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