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宁宾馆之最后的王公(60)

“世界真小啊。”

明月静静地贴在显瑒胸前,心里面有点虚,不太知道应该怎样应付,她隐约有种不大好的预感:从东修治在彩珠那里说他们是“初次见面”开始,到南一对显瑒说这是她的朋友,他们都在说谎,这些即成的因她而起的谎话以后可能还要有更多的谎话来维护。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才想起,是她把修治君约出来看戏的,自己却连句道别都没有说。

“睡吧?”显瑒说。

“嗯。”

他伸手关了灯,回头把她抱进怀里,黑暗里嗅一嗅她头发:“这香皂好闻。”

“我浑身都是膏药味儿。”

“瞎说什么啊……”

第二日彤芳戏院送来了署名顾晓亭的帖子,请王爷再去看戏,家人跟来送帖子的人说,王爷最近忙,说过些日子再去给你们家顾老板捧场。

奉天银行在阳历新年之前通过验收,交付使用了。银行开业庆典在白天举行,两大箱黄橙橙的金条被请进保险葙,镁光灯闪了之后冒白烟,别管真假,真够热闹。当天晚上,在俄罗斯俱乐部的顶楼举行了酒会,城中名流均到场参加,修治跟随舅父应酬了一圈,认识了一位新朋友小林元哉。

小林不到四十岁,说话客气,彬彬有礼,他穿着西装,有点微微驼背,从外表上看,怎样也看不出来是关东军的一位高级将领,官拜大佐。这人曾在朝鲜指挥过几场大仗,重创当地争取独立的民族军队,可谓战功赫赫。

石田秀一跟修治说起小林的历史,他本人不以为然,摆摆手道:“那是军人的本职工作,当做谈资用来夸耀,真是让人难为情。”说完他看看修治,“我从前也是学建筑的。本应在国内作建筑师。但是大学之后,被父亲送去参军,走到今天也并非自己所愿。”

“小林先生在哪里念书的?”修治问。

“帝国大学建筑系。”

“是校友。”

小林哈哈夫笑起来:“很好很好。”说完饮了一口杯子里的红酒,“我听说过东君。”

“什么时候?”

“秋天。也是朋友的聚会上。听人说起来当时奉天银行工地上,劳资双方闹了很大的纠纷,听说后来被一个初来乍到的,连汉语都不太会说的年轻监理处理得非常妥善,这就是东君吧?”

“原本也不是大的矛盾。沟通的问题而已。”

小林点头笑笑,颇为欣赏修治的谦虚和低调:“在这个城市里,东君最欣赏哪些建筑?”

修治想了想:“老皇宫和一些寺庙道观,从传统建筑审美角度来看都非常有特色。但是这个城市几乎没有杰出的现代民用建筑。很多俄罗斯人修建的工程可以说是敷衍了事。”

“东君心中,理想的现代建筑应该符合什么样的标准,怎样考量?”

“时间。能够禁得起时间考验的,几十年,上百年甚至几百年之后仍不会被淘汰的,才是好的建筑。”

小林与修治碰酒杯:“我完全同意东君的想法。以后有时间好好聊?”

“我恭候。”

修治和显瑒是在衣帽间相遇的。晚会快到尾声,修治要离开,去办公室取些东西。显瑒刚到,服务生正替他把身上黑亮的狐裘脱下来,修治在等人拿自己的大衣。

显瑒看看他,饶有兴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不再用眼角看修治了):“这不东先生嘛?”

修治点点头,没打算招呼。

“天这么冷,还顶得住吧?”

修治老实相告:“什么意思?没听懂。”

显瑒笑了,慢慢地说:“我问你:这里天气这么冷,你还不回你老家啊?老家,知道吗?你爹你娘住的地方。”

修治重复道:“老家?”

“对,老家。”显瑒教这日本人说话,故意拖长了声。

“哦。”修治明白了,看着显瑒,“你的老家,我住得很舒服。”

正帮显瑒收大衣的服务生“哧”地一笑,显瑒回头看那小姑娘,半嗔半笑:“你笑谁呢?”

小姑娘赶紧低头,脸“刷”地就红了。

修治看不得这个人这副浪荡作风,穿了自己的大衣,戴上帽子要走,显瑒在后面给他叫住了:“哎!”

他本来不想理他,走了几步又改了主意,回头看看显瑒:“请指教。”

“你啊,我们家的楼,你盖的不错。工钱我让人给你算厚一点。你老板想要我手里面的什么项目,也可以商量。你这人会干活儿,这个我承认。图钱,我这里有的是。可我家的人,您就别算计了。”

修治回头看着他。

显瑒见他没反应,就笑笑:“我得找翻译来说?”

修治道:“你害怕了。”

显瑒道:“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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