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如面柳如眉(69)

“你还敢撒谎?”她想要厉声地呵斥一声,但是她的嗓子突然间哑了一下,这让她的呵斥变得又滑稽又凄凉。

“我没有。”罗凯委屈地说。

“罗凯,”她狠狠地盯着他的眼睛,“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的?我要送你走那还不是为了你好吗?我让你离那个丁小洛远一点那还不是为了你好吗?你懂什么?你这个傻孩子你不知道这世上唯一对你好唯一不会害你的人就是妈妈。罗凯,”眼泪涌出了她的眼眶,“你那么小的时候你爸爸就不要咱们了,妈妈是咬着牙才走到今天的呀。那个时候妈妈接下美隆集团的那个案子,你知不知道人家原告方说要找人卸我一条胳膊?可是我是硬挺了下来咱们才能买现在住的这个房子啊罗凯!我就是要让那个男人看看没有他咱们也能过得这么好。要不是为了你我这么撑着还有什么意思我早就一头碰死去了你知不知道?现在你进进出出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你看我就像看仇人一样你什么意思?你――”

“就是因为你老是觉得谁都对不起你,爸爸才会不要你的!”他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她,他已经受够了她成百次地重复这套房子的来历,“爸爸又没有不要我,是你不让他要我!打官司爸爸哪赢得了你呢你把所有的人都买通了。”他被自己的话吓住了,原先这只不过是即使在他脑子里出现他也要当机立断地赶跑的念头,怎么突然就说出来了呢?

母亲愣了半晌,然后毫不犹豫地揪住他的头发:“你滚啊,你滚到那个男人那里去啊!那么个狼心狗肺的男人居然还有你来替他撑腰你们天下乌鸦一般黑!”她的巴掌在他脑袋上呼啸而过,带起来一种沉闷的声响,“混蛋。没有良心。我生你干什么?我那个时候本来就不想要你!要不是因为你爸坚持我就不要你了。我已经到医院挂过号了你知不知道?早知道有今天我当初就应该趁早把你打掉。”她突然一把抱紧了他,这块从她身上掉下来但是却可以比她高出半个头并且还要继续长高的血肉:“罗凯,你别这样啊,妈妈不能没有你,罗凯,宝贝。”

孩子哭了。他的头发已经被母亲揪乱了,他清秀的脸在乱蓬蓬的头发下面泪光闪闪。是母亲那句“我应该趁早把你打掉”催出他的眼泪的。可是他不肯承认这个,他认为自己是被母亲扇在脑袋上的几巴掌打疼了。他倔强地仰起脸,他说:“你不相信你就给徐叔叔打个电话去问嘛――你不讲道理,你怎么随便打别人的头呢?”

“就是打你的头了又怎么样?”她捧起他的脸,“打坏了我养你一辈子,打死了我去给你偿命,反正你死了我也活不下去。”

他心头一凛。回味着这句“你死了我也活不下去”,那触动了他心里最隐秘最阴暗最羞耻的一个角落。他原以为如果小洛不在了的话就没有任何人能触动,任何人能知道的角落。他还以为他可以忘掉,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是问题依旧出在小洛身上,这个已经不在的小洛将永远提醒着他生命中某个像是做梦,像是被催眠的瞬间。那本来就是一场梦的,不对吗?但是小洛怎么就把梦变成真的了呢?

恐惧让他抱紧了母亲:“妈妈,你不要哭。我不去外国,不去找爸爸,我哪儿都不去。”他无助地说。

“好。”她把他的头揽在自己胸前,那是婴儿时代的罗凯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认得的地方,“好。”她重复着,“这可是你说的啊,你不许变卦,听到没有?”

40

十二月底的时候,这个城市下了很大很大的一场雪。地面,屋顶,树梢,还有车盖上面都被涂上了一层厚厚的奶油,这个城市在转眼间有了一种童话般善意的气息,即使是错觉也是温暖的。

小洛喜欢雪。小的时候小洛觉得雪看上去是一样很好吃的东西。小洛家里的阳台的扶手是红色的,积上厚厚的一层雪以后就变得像一个很厚实的蛋糕。那个时候的小洛总是管不住自己,用小指头悄悄地挑起一点雪,放进嘴里,好冷呀。它们迅速地溶化了,一秒钟内就跟嘴里的唾液混在一起,难分彼此,这个过程让小洛莫名其妙地有一点悲凉。

其实小洛现在也有管不住自己的时候,趁人不注意她还是会用指尖挑起小小地一点雪放在嘴里。嘴唇像是被扎了一下那样冻得生疼,小洛知道那是雪花们在粉身碎骨。然后她对自己不好意思地笑笑:真难为情,已经是初中生了怎么还在做这种事情呢。要是罗凯知道了又不知道要怎么嘲笑她了。罗凯,想到这个名字小洛心里就有一种温暖的感觉。说温暖不太恰当,那或许是一种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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