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夷译字传奇(182)

身边人轻轻一动,左钧直倏地睁眼,五指紧紧扣住睡梦中交握的那只手。蜡烛但剩了最后拇指长的一截,孤单摇曳在蒙蒙亮的灰黑夜色里。

括羽指腹滑过她微青的眼底,面露忧色:“你这般的不听话,不好好睡,让我怎么放心?”

她垂眸,缓缓抽出手指,说道:“我给你梳头。”

细密温润的木梳齿分开他墨黑的发,发丝满盈在她手中,温凉顺滑,莫名勾起些许甚是久远的回忆。她怅然道:“倘是能不长大,多好。我永远在十岁,娘亲还活着的时候。你也永远在十岁,没有来郢京的时候。”

他说:“不好。如此我便遇不见你。”

她说:“那便在我们遇见之后罢。永远是我十五岁时,一起做桂花糕。”

他说:“不好。如此你总当我是个弟弟。”

她说:“那便在秋狝之后罢。总是你十八岁时,我知道我喜欢上你了,你仍还是简简单单的括羽。”

他摇头,凝望着她,道:“姐姐,当时在诏狱,我也觉得我之前那十八年,活得像一场梦般虚假。可后来你去了,我忽然觉得,好像我走的每一步,冥冥中安排,都是在让我靠近你。”

“我什么都没有了。雪那么大,可是我看到你了。抱着你,我觉得很真实。我想,你一定是来救赎我的那个人罢。”

他的手小心翼翼按上她仍然扁平的小腹,像是去触碰一尊最精致的细瓷,无限憧憬道:“想想还是觉得好神奇……这里面真的已经长出来一个小人儿了么?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像小人参果儿一样……”左钧直忍泪正要啐他,只听他低下头去,对着她的肚子有些腼腆道:“爹爹不在的时候,好好照顾你娘……不许欺负她!不然爹爹回来打屁股!”

白日里皇帝送来的铜菱叶大箱子甫一打开,耀耀明光登时晃了人眼,落在四壁上俱是雪亮光斑,好似空明水波。

朱红战袍,金腹兽衔一十三金銙腰带,护心镜光可鉴人。左右护肩俱为威风凛凛的吞云兽,片片明甲鎏金錾银,凤翅头盔雕翎飞羽,九曲簪缨分明是帅字冕旒。

“见日之光,天下大明。”左钧直喃喃道,“朱衣麒麟,宝相明光铠……大楚开国武祖所服之甲,怎的给你了……”

括羽见甲,脸色有些古怪,拧着眉头道:“应该还有一件罢?”

左钧直当时在繁楼,同刘徽很是学了些机关技巧。指尖儿细细摸过箱侧精细的星宿阴纹,辨出了一枚九华菱叶脆力一扣,只听见铮的一声,弹出一个夹层,沉沉墨色如暗夜冥河,正要吸进一室的光辉。战袍玄青,铠如细鳞,较明光铠更显洗练无华,然而冷峻悍烈之气,又非明光铠所能比拟。

“这是……”

“玄武沉光甲。”括羽简练答道。

左钧直陡抬头,目中尽是讶异之色。玄武沉光甲!一字并肩王的王甲!

已多少年不曾有人提过,没想到这玄武沉光甲,竟然还同宝相明光铠一同流传于世!

数百年前,武祖明越与其异姓兄弟朱崛合力平定乱世,铁血雄风共创山河一统。大楚立国之后,明越封朱崛为一字并肩王,与其平起平坐,并将整个东北赐为朱崛之藩——朱崛因而成为大楚唯一的藩王。

百年之前,楚帝信谗言削藩,朱氏先下手为强,驱军南下,立国大齐,终致大楚裂国,分江而治。

括羽目中亦漾着浅浅的波。

方入侍读班时,曾在太庙中见到过这两副铠甲,一见便挪不开眼。明严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对他说:

此甲非汝莫能披也,勿负本殿之望!

沉光甲自朱崛逝世后再未出世,明光铠数百年来,仅靖海王等大将挂帅出征时穿戴过。

他今日,竟将两副铠甲齐齐送来,是要唤起他旧日信义么?

左钧直拈起匣中附带的一折誓师礼书,静静看了一会儿,“倘是你凯旋归来,恐怕他是打算封藩了。”递与他道:“誓师仪式中,并无命你下跪称臣之礼。”

括羽未接,嘴角浮出一个无奈笑意,“做到这一步,于他实在难得。只是他愿意给,我也未必想要。”拾起那一片片甲叶都打磨得精致的连环铠甲,缓缓摇头,“明光铠、沉光甲,都不过是个仪式。谁会真穿着它们上阵搏杀呢?华而不实,反成累赘。封藩也只不过是个更大的牢笼,我想要的,不过是在你我都完成心愿后,扬一叶轻帆,携手碧海听潮罢了。”

左钧直踮起足尖勾下他的脖子恋恋亲吻,“不爱江山,爱……哼,当时你的灰衣姑姑便骂我那个,哼,祸水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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