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夷译字传奇(184)

京军的耐心快要被消耗殆尽,却只能看见黎季犛时常羽扇纶巾,不甲不兵,逍遥往来于孤城之下。

虽是清晨,乂安城门口仍聚着重兵,将稀疏往来的人等拽来拽去,仔细盘查。

阮叔跳下车来,拱手哈腰道:“军爷,城中造箭制甲要用竹子,这一车凤尾竹是给潘大将军送去的。”

阮叔本就是南越与交趾交界一带的人,交趾话说得地道,城卒把他模样上下打量了一番,又见简陋的木板车上满满的都是竹子,并无异样,粗声大嗓问道:“叫什么名字?条子拿来!”

“阮友、阮友!北边猫儿山的。”阮叔连连答道,摸出一个皱巴巴湿漉漉的字条来。城卒目光扫过,见得大红的朱印。纸上全是汗渍,也不愿拿过来细看,挥手厌恶道:“过去过去!”侧眼又见到赶车的年轻人,狐疑道:“这是谁?”

阮友憨厚笑道:“我儿子阮胜!指着多卖几车茅,回家娶媳妇儿去哩!”

竹笠下的黑脸儿咧嘴一笑,露出一口亮晶晶的白牙。从牛角上取下一个蒲叶包,角上能见着里面糯生生的米粉。“军爷一大清早就来守城门,山里人也没啥金贵的,我娘做的米粉儿却是一等一的好,军爷不嫌弃,就当是个孝敬。”

城卒劈手夺了,“走走走!”

时候尚早,城中亦没什么人。年轻人把牛车赶进一条窄巷子,阮友躺在竹子上舒舒服服地道:“当年关婴他们捡你回来,好多人还嫌是个累赘哩!你小子果真出息!这辈子能被个一品将军叫一声爹,老子赚到了!”

年轻人拿下竹笠,星目凛光,正是括羽。抬眼处一骑三从驰来,领头将领翻身下马,持矛斥道:“你们两个下来!”

“车辙那么深,你们车上都是什么东西!”

括羽从车上抽出一根长竹,伸到他面前,温温然道:“军爷看看,这是什么东西?”右掌忽的猛一击竹端,竹身从顶端裂作三根篾片,连丝带缕,疾飞刺喉绝命。竹开刃现,括羽执之,无声刺穿将领喉心。

阮友道:“眼力劲儿倒是不错,才做了个小将,可见那潘福良容不得人。”

两人飞快剥了四个交趾兵的军服换了,括羽望了望日影,“两刻之后,潘福良校场阅兵。阮叔,我们就在那里见。”

阮友点头,“多加小心。”

虽已是十月份,交趾的天气仍是暖热。只是雨季将尽,日头一出来便驱散了湿雾,清透明净。

乂安守城军士在校场上列队待命,等来的不是将军潘福良,却是一个陌生人。

潘福良的头拎在他手中,鲜血滴下一路,渗入粗砺的砂石里。

戈戟刺天,利矢满弦,齐齐对准那一个未着甲胄的人。

一箭啸天。

“我,括羽。”不高的声音运了内力,水波一样漾开,响在每一个军士耳边,群峰间回荡。“黎季犛弑王篡位,杀害皇储陈天平,天军应陈天平遗命前来助陈氏复国,并无侵略之意。”

乂安军闻言骚动起来,有副将大声道:“你们天军大军压境,分明就是觊觎我国国土!我交趾虽小,却也容不得你们这些中原人在这里撒野!”

括羽放下潘福良的人头,“我括羽今日起誓,但陈氏即位,黎季犛自戕谢罪于我天军英魂,天朝若再犯交趾寸土——”劲弦一松,云霄中一只乌隼应声而落,白羽贯穿胸脊,“有如此隼!”

“这人杀了潘将军,又要诛杀我王,还不动手!”

“谁敢动手!”

校场高墙之上阮友一声暴喝,密密麻麻的长枪利箭挺出,日光下白闪闪一片,气氛愈发剑拔弩张起来。

乂安守军合共八千余人,因等候潘福良检阅全数聚集于校场之上。眼看墙头上尽是乔装做交趾人的南越地方兵,也不知人数多少、何时潜入城中,想起过往罗晋和括羽手段,心中顿时发虚。

括羽孤身立于重兵之间,耳力敏锐到极致,听得到四面八方一切声响,暖风别过箭羽、剑脊擦过鞘身。

目光倏转,“潘福良纵酒虐兵,黎季犛横征暴敛,诸位仍要为他们卖命?我已下令南越军寻找陈氏之后,拥护天军,便是拥护陈氏旧主。眼下我南越大军已经调出,夜袭黎季犛于清化山。乂安亦已成孤城一座。诸位是要做黎家鹰犬负隅顽抗,还是弃暗投明拥立正统国主,速速定夺!”

天朝史载:

弘启八年十月六日,骠骑将军括羽临危受命,佩征夷将军印,为总兵官,率神机营三万南下。

弘启八年十月十一日,陆挺之率兵再度发起猛攻,与交趾军激战,各有伤亡。当晚,括羽及南越驻军左副总兵关婴密引南越精兵一万,夤夜衔枚,避过敌军耳目取道捷径,突降清化山。黎季犛军见括羽帅旗,仓皇调转军阵迎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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