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钧直过去常幻想有朝一日自己说的、写的故事也能变成清晰饱满的印刷体,为万众传阅,千古流传。
不料这个机会今日竟从天而降。
从天而降便罢了,还是三绝书局,她最最推崇的三绝书局!
刘徽道:“三绝书局是我开的,当然我说了算。”
左钧直奇道:“你不是开青楼的么?”
刘徽摸摸脸上的伤:“开青楼就不能开书局了?哪个王八蛋定的规矩?”
左钧直被哽了一下,嗫嚅道:“刘爷真是雅俗共赏……”
刘徽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素色芳风沉香三十二骨扇,展开来悠哉摇了两摇,道:“我倒是想让你进繁楼,可惜你这丫头就算长开了也算不上个美人,我岂不是自己砸自己招牌么?”
左钧直慌忙摆手:“别……刘爷,我觉得就给您写书,挺好!”
刘徽以扇掩面,暗自大乐,明明是自己捡了她的本子讹她,倒像是她欠了自己一样。
左载言原本是左相最心爱和看重的儿子,白度母亦是乌斯藏和西域身份不凡的人物,两人人间龙凤,没想到生女竟痴憨似此。
签完契约,左钧直踌躇半晌,问刘徽道:“刘爷,我可以先预支十两银子么?”见刘徽沉眉看她,忙解释道:“我家中……米缸快空了,我想买些米粮,捉一只鸡,给爹爹补身子。我一定尽快写完五本给刘爷。”
在泰丰源丢了那袋米,让她连日都只能煮粥吃。米粒舀给爹爹,她也就喝些清汁而已。
刘徽绷着脸道:“若你的书写得不好呢?我们可是约了,若我不满意,分文不给。”
左钧直狠心道:“倘是刘爷不满意,我去给刘爷做长工。我就住在南城舂米胡同,爹爹不能行走,我断会扔下爹爹跑掉。”
刘徽拍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道:“一言为定。不过爷身上没零的,你就给爷写五十本罢。”
左钧直掐指一算,五十本一百章,估摸着起码要写个四五年。
四五年就四五年罢……便是四五十年又何妨?
自己总算也有个安身立命、奉养爹爹的活路了。
左钧直小心收起银票,心想左载贤白给她一百两银子她不要,当时在泰丰源为了一两银子就唱了十八摸,惹了官差,今天又为了刘徽这一百两银子把自己的这辈子都押上了,自己到底是图个什么呢?
只是爹爹妈妈都说过,但随性而动,凡事无愧于心。
钧直钧直,钧乃衡量,直乃公正,可是她从来不会去权衡计较,所倚赖的,不过是一颗简简单单干干净净的心罢了。
“爷,你的脸……”
刘歆眼睛发直,爷脸上那几道伤,分明就是女人的指甲印子……
爷自号江北第一轻薄儿,这皮相可是很重要滴。之前就连爷最宠爱的阿桐姑娘、最泼辣的季芃姑娘都不敢动爷的脸,今儿竟让那小娃儿破了例?
偏偏爷看起来还很高兴?
哼的还是当下最时兴的小曲儿《劈破玉》?
刘徽埋头翻着契书,不以为意地挥挥手:“抓得好。爷晚上要去赴户部邱侍郎的宴,正发愁缺点儿点缀。”他抬起头来向刘歆得意一笑:“爷今儿这兔子逮得准吧?”
刘歆谄媚地举起大拇指道:“爷料事如神!说左老爷子过散生那小丫头会过来,还真来了!”
想起刚才房中的那一声尖叫和左钧直细白腕上的红指印,刘歆诡笑着凑过去:“爷吃惯了大鱼大肉,改吃素了?”
刘徽斜乜了他一眼,“丫头是有点意思,不过爷的口味,还没这么清淡。”
斜阳萧暮,烟云之外寒鸦数点。
郢京南眺淇水悠悠,北望苍山隐隐,端的是山河开阔,气象万千。
京城、皇城、宫城,城墙三重,围起京畿恢宏之地。此刻那皇城之中,校场之内,数个轻胄薄甲的少年正挥汗如雨,负重狼奔数百里之后,纷纷瘫倒在地。
“凭什么括羽那小子刚来就能被免了武训课,老子就要在这里被叶寡言操练啊!啊!”
“莫飞飞你就闭嘴吧!”陆挺之喘着气道:“人家还不会走路就会骑马了,自然不是你我这种从小提笔练字的人能比的。”
莫飞飞哀嚎一声,“可是林玖也没被免啊!”
段昶看着那唯一一个跑完还若无其事站着的影儿,悲叹道:“人家那是陪练……最惨的是左杭好伐!”
左杭年纪最小,面朝下死尸一般趴在枯草地上,有进气儿没出气儿地哭诉道:“好容易爷爷生辰能回府一趟,早上还没醒就被叶寡言给抓回来了,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