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夷译字传奇(6)

朝天门是富贵繁华地,春意楼便是朝天门的第一大茶楼。京城人言“有钱朝天门,无钱涌金口”,说的便是这两个地儿。

老何急道:“二爷,您就甭卖关子了。我这急呢!”

陆二爷道:“摸摸你这脑袋,还在脖子上,便谢天谢地罢!你这泰丰源,今儿沾了龙气了知不知道?”

老何“啊”了一声,“皇上来了?”

陆二爷恨铁不成钢,“皇上来了哪里还是这架势?你这楼都要给掀了去!那贵人虽一直没露脸儿,但虞少卿虞大公子我却看得清清楚楚。虞大公子是什么人?太子殿下的伴读之首啊!能让左都御史的大公子如此俯首帖耳的,除了太子殿下,还能有谁?!”

老何一拍脑袋,哭倒在地:“哎哟喂……小先生这可闯了大祸了……”

陆二爷看着书场上七件子儿凌乱散落在地,小先生的大棉袄被践踏成了破烂流丢一口钟,那袋米也洒得到处都是,不由得微微一叹。

年少轻狂,祸从口出而不知。只怕那出一两银子买他一首十八摸的,正是要诱他上钩的罢。

小先生,倘是能留得一条性命,便好自为之罢。

门外大雪滂滂,门内灯影幢幢。

人来了又往,混乱之中,却无人注意到一只珠光宝气的手拾起了少年那个掉了漆的破旧书箧。

打开,墨香扑鼻,一溜儿的新书排得齐齐整整。

书脊上俱骑着“三绝书局”的篆字朱印,印泥犹鲜,殷艳欲滴。

那目光便带了点深幽。

少年被拖出去之后即被黑布蒙了脸。待再见到光时,已是在一座森森地牢。阴暗墙角点了几支火把,照出狰狞的刑具来。

“你就是左钧直?”

少年从慌乱中回过神来,见面前木椅上坐着个络腮胡子的千户,一双套着牛皮靴子的粗壮长腿搁在放着笔墨纸张的桌子上,气焰甚是嚣张。

膝弯一痛,被身后的狱卒猛然一脚踢得跪倒在地。

“大人问话,没长舌头?”

少年慌忙道:“草民正是左钧直。”

“父亲可是叫左载言?”

少年愣了愣,懵懂道:“是。”

千户一摆手:“打!”

少年尚未想透千户这三句话之间的关系,屁股上已经狠狠着了一板,疼得他大叫起来。身后那狱卒显然是个老手,没因着少年撕心裂肺的叫声有丝毫的停顿。板子十分有节奏的、带着均一的力道落了下来。

少年被打了五大板之后脑子终于清醒了些,喘着气挣扎叫道:“不在大堂,未有审讯,这是……滥用……私刑!”他叫了之后,那板子的力道竟是更重,每一下竟都叫他浑身一颤,疼得无法呼吸。

千户乜斜着眼,倨傲道:“审讯不是已经完了么?打的就是你,小逆贼左钧直!”

十大板子打完,左钧直的白袍衫上已然一片血泽。千户讥道:“小逆贼竟是细皮嫩肉的,这么不经打!”两指夹起桌上的一沓讼案扔到他面前,道:“看看,可都是你说的?”

左钧直下半身已经动弹不得,喘了口气,撑起身来扫了一眼,果都是他说书中的摘录。他讲金鼓名将传和一些旁的段子,借古讽今、针砭时弊皆是常有,平日里在涌金口里口无遮拦地讲出来,言过而无痕,谁知竟有人会从头至尾一条条地记录下来呢?

断章取义集并起来看,他当真是当得这一个“逆贼”的罪名了。

左钧直虽是年纪尚轻世事欠历,这时候看了这一大沓的罪状,也是心底洞明:有人要害他,而且盯了他许久了。

可是他不过说说书给自己赚点买书钱,何曾得罪过谁呢?

他心中一片茫然,那狱卒捉着他手去摁印泥画押,他下意识地缩手。千户手中两个核桃喀拉拉磨了磨两声,阴阴/道:“再打。”

左钧直没有机会再说话。他亦明白说了也是无用。朦朦胧胧失去意识前,依稀看见手指上一片殷红,不知是血,还是朱泥。

“左钧直,左相第五子左载言之独子,生辰不详。两年前随父入京,居南城舂米胡同,一年前开始在涌金口各书场讲书。嗜书如命,能番语。邻里街坊、茶馆酒肆莫知其名,俱以‘小先生’呼之。”

“就这些?”

面前人一身明黄常服,峨如玉山。目似飞凤隐含威,面若秋水凛生寒。纵然看了数年,那眉峰一蹙嘴角一抿,仍是让韦小钟心簇神摇。

眼看着冷冽的目光又要扫过来,韦小钟忙定了定神道:“禀殿下,那左钧直除了去茶馆说书和去书肆买书,鲜少与人来往。该去的地方臣已经都去过,确无更多消息。”偷偷窥了明严一眼,见他仍是皱着眉头看手中文卷,小声补了一句:“谁能想到这么个穷酸小子,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相之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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