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夷译字传奇(98)

左钧直盯着左载道,“下官不敢,既然是皇上让下官说话,下官不敢不说。是不是大放厥词,也自有皇上圣断。”

这话说得很是礼貌,然而背后的味道,也未尝不尖刻。我说话,那是皇帝让说的,我说得对不对,皇帝都没发话呢,您老人家先歇一歇。

她外露的性格绝似其父,然而骨子里,却是白度母夫人大胆无忌的真性情。她满腹锦绣,少年说书时指点万里江山、评点千古英豪,自然是意气风发,甚至还有那么点炫耀才华之意。后来连带父亲遭了难,性子才渐渐沉敛隐忍下来。然而左家几番言语相激,饶是她甚有克制,毕竟也不过一个十六岁的姑娘,终于摇身一晃,晃出几根刺来。

左载道果然气郁闭嘴,忿忿然退于尚书老爷子身后。

明严道:“诸位爱卿可还有别的高见?”

几名阁臣想驳斥左钧直几句,然而个个心知肚明只要是提不出什么更好的主意,皇帝也定然是不悦的,索性一个个缄口不言。

“此事干系甚大。诸位爱卿下去好生商量商量,三日之内,给朕一个结果。——朕只想看到如何能筹措到这笔军资,其余的废话,朕一个字也不想看到!”

姜离退下时,隐约笑了下,其他阁官则各怀心思。户部老爷子和左载道一脸不忿,左侍郎愁眉苦脸,踏出殿外时忍不住问了句:“这事可怎生才好?倘是拿不出别的什么主意,岂不是真得照着那左钧直说的来办?”老爷子从鼻子里哼了声,恨恨地甩袖而去。

殿中又只剩下了明严和左钧直二人。

“左钧直,你方才有句话似乎没说完。恢复封疆、裨益国家,除了那三条,还有什么?”

左钧直默了默,似是下定了一个决心,道:“四曰,制西铳以资战守。”

明严放下朱笔,认认真真看着左钧直:“制西铳?”

左钧直道:“火器古已有之。听闻云中君当年大败扶桑海寇时,战船之上曾大量装备火铳。只是后来君上认为火器分裂肢体,于国不祥,所以在攻打北齐时,火炮止于攻城,并未大量使用。然而火器震慑敌人之效,可谓不小,是故扶桑人那一战之后,大力研制火药之术。如今陛下若是想防御北齐、女真,倘有强大火器,不战而御人之兵,未尝不可。”

明严霍然撑案起身,“你说的强大火器,指的是西铳?”

左钧直道:“是。臣认识数名西洋人,亦读过一些西洋书籍。知晓佛郎机国仰仗大炮,横行大洋之上,所向披靡。倘若我天朝不未雨绸缪,研制西铳,西洋犯我,只在朝夕。”

明严蹙眉道:“可有佛郎机大炮的制造之法?”

左钧直望着明严,缓缓道:“臣认识的西洋朋友,通晓造炮之法。陛下若有造炮之意,臣可以代为翻译沟通。只是,臣以为此炮之效用,重在防御,而非侵略。倘是此炮造成,陛下仿效佛郎机国四海之内耀武扬威,那便违背了最初的意图,是忘本而逐末了。臣甚仰慕云中君与故去罗晋罗大将军之仁心,望陛下善用火器。”

左钧直出殿,御座屏风后慢慢步出一个人来。

虽是六月,却衣繁锦。所过之处,汽凝为霰,周身似有冰雪环绕。

其容其姿无可言说,直直令人想到霜天露白,晓风寒月。

只一双狭长修美的眼,乍一看与常人无异,再一看,却是漠然失焦。宛如白璧微瑕,令人扼腕。

若非鬓边华发昭示出几多春秋,他走过明严旁边,只令人以为是明严的长兄。

“这个左钧直,所言或许未曾周密思虑过,却与父君的想法不谋而合。”

“甚好。”

却再无一言。袖中指尖之侧,一条莹白小蛇探出头来,轻摆身躯,似是指路。

明严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心想这甚好二字,也似乎只在四年多前听过。

七夕,翛翛做了不少乞巧果子。她心灵手巧,做出来的花样儿也繁多,什么莲蓬、鸣蝉、小鱼、福字……其中还有一对身披战甲的果食将军,被常胜讨去吃了。翛翛还专门做了几只小狗给长生,长生却比较喜欢吃狮子模样儿的。

晚饭时,翛翛道:“钧直啊,今晚拜个织女吧,求织女娘娘保佑你嫁个如意郎君。”说着还拈了个方胜到她碗里,“特意为你做的。”

左钧直看着那方胜儿巧果子,苦着脸吃了。这方胜有来头,表的是男女情意。有戏折子说:把花笺锦字,叠做个同心方胜儿。自打她满了十六岁,翛翛就没少为她打算这事儿。上个月刚拿出嫁妆把隔壁的半片院子给盘下来了。她和爹爹当时买这个小院,只买了一半。中间一堵墙与旁边隔开。现在翛翛把旁边的院子买下来,便在墙上打了个门。那半个院子,照翛翛和爹爹的意思,是要准备开一个私塾。白日里爹爹教授三四个孩童,晚上著书立说,翛翛有时候能去教些音律。而现在的这半边院子,是要留给她的。她晓得时,房契都签了,她也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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