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月无边(116)

他斟酌又斟酌,“君上,人的世界,比妖魔的世界更乱。依属下之见,君上何不先回蓬山?寻回鱼鳞图的事,交属下等来办就可以了。”

结果紫府君似笑非笑看着他,“大司命是觉得本君瞻前顾后,行事不果断吧?”

大司命吃了一惊,忙站起身连声说不,“属下绝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君上道体尊贵,徘徊在这污浊之地,实在辱没了君上。”

紫府君活得很通透,大司命的言下之意他当然能理解,如果不是碍于自己多次作梗,区区一个凡人,早就手到擒来。可是怎么办呢,他现在就想讲私情,半点没有秉公的念头。他是个不合格的琅嬛君,他甚至觉得那册鱼鳞图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他眼波平平望向大司命,唇角的笑意变得有些促狭,“如果本君没有料错,大司命有话不便说出口吧!”

大司命愣了愣,但并不否认,沉默着,将视线落在了足尖上。

紫府君长长叹息:“本君明白,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本君不是个古板的人,不大愿意干涉弟子们的私事,但本君希望你谨记,琅嬛藏书不知去向,此非小事。”

大司命听得一头雾水,不过终于要直面现实了,也好。现实是残酷的,说开了反倒痛快。

仙君的语调变得哀婉,“你跟了本君三千年,本君没有拿你当弟子看待,你更像我的心腹和膀臂。我一直觉得你生性耿直,人也中正,可是你现在……变了。”

大司命啊了声,越听越糊涂了。

紫府君眼里有无边的失望,怅然道:“你何必急于支开本君,难道本君一走,你就打算同苏门主公开了么?大司命,你别忘了,你和那些少司命不一样,你是受了太玄生箓的。”

这下大司命彻底慌了,他急于澄清,结结巴巴说:“君……君上,属下和……那个苏门主,并不是你想的那样。那天在波月楼,不是属下,是她……”

紫府君蹙起眉,“是她先挑逗你,大司命是迫于无奈?”

大司命嗫嚅了下,想说是,但这样似乎太没担当了。他有些凄凉地望向紫府君,居然找不到任何借口为自己开脱,最后只好垂下头,把委屈都咽回肚子里。

紫府君嫁祸成功,心满意足在他肩头拍了拍,“人非草木,本君也不希望身边的人,个个都成为毫无感情的怪物。这事本君不怪你,你不要有负担。”

那一瞬大司命竟然很感动,差点说出感激涕零的话来。但转念一想又不对,再想辩白,可惜仙君已经没有继续聊下去的兴趣了。他的脸上又显出那种清冷的,拒人千里的淡漠,转过身,凉凉道:“你去吧,本君该做晚课了。”

大司命只得蔫头耷脑走了,走出门,走到弟子稀少的地方,坐在河边上捧着脸反省去了。

草庐下的紫府君终于松了口气,有个严苛的手下,日子不太好过,必要先发制人点住他的死穴,剩下的这一个月才能过得自在。

抬头看,天将要黑了,她的伤也不知怎么样了。之前只有一只狐狸陪着她,确实让他很不放心,现在波月楼的人赶到了,她应当有照应了吧!

***

四大护法直接听命于楼主,当初波月楼还是波月阁时,他们便多次执行刺杀任务。多年来的习惯了,不杀人便周身难受,四人之中数魑魅最甚。他对杀人有偏执的喜好,不单嗜杀,还要杀得漂亮。照他的话说,杀人就像做一件木器,打一支簪环,只要手法得当,死得可以比活得有内涵。

内涵?谁知道呢,不要试图和杀人狂讲道理。

他领了楼主之命,从住处出来,俊俏的少年郎,挑着一盏精美的行灯,穿月白的鹤氅。头发只拿一根宝带束着,有风吹来,发丝扬起黑色的轻纱,领褖大敞着,凉风透体而过,领下空荡荡,露出一片精致的春光。于是黑的发,白的皮肉,两相对照,煞是好看。

他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行走,今夜没有月亮,甚至下起了蒙蒙的细雨。他走得不紧不慢,云头履在青石路上踏出细微的一点声响。隐约听见吵嚷的调笑了,他抬起柳色的绸伞往远处看,长街尽头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烛火透过灯罩,洒了满地水红的光。

走近一些,丝弦雅乐弥漫的楼台上,有人在追逐嬉闹。一个粗野的男人抓住一个小倌,起先还玩欲拒还迎那套,后来就直接把人按在了栏杆上。小倌袒露着胸膛,细胳膊支起广袖,身后的人胡乱耸动,那广袖临空摇摆,看上去像只受了伤的蛾子。

魑魅无聊地转开视线,抬脚踏上台阶。没人上来招呼他,大家各玩各的,只有少数一两个堂子里的人瞥了他一眼,但因为这里的客人常有“外交”带来同游,惊叹他的容貌之余,也不会主动搭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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