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月无边(118)

至于崖儿,她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完成她的计划,两者兼顾有点困难。她听着邻桌住客交头接耳,在一叠声的“寻仇”里,倒了杯酒和胡不言碰杯。传言甚嚣尘上,最坏不过公开身份。江湖正派联手屠杀也不是第一回 ,日头之下还有新鲜事么?

她找苏画商谈,长风悠悠穿过客房,她摘了脸上的面具,托在手里仔细为它上油保养,一面道:“波月楼的经营,这几年一直是师父在操持。江湖路难,有了负累,就无法轻松前行。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人最怕麻烦,如果你愿意,我希望你能接手波月楼,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

苏画没什么反应,她牵着袖子为她调试油膏,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不行。”她只有这一句。

崖儿问:“为什么?”

她屈起小指,用那染着蔻丹的、长而薄的指甲挑起一撮膏子来,放在手里捂热揉搓,然后探手抹在那张面皮上,“波月楼里全是亡命之徒,没有你,我镇不住。”

她这话说得坦然,也没有硬撑面子的执拗。两个人私语时,她一贯是这样的嗓音,很低沉,掺着历经磨难的沧桑,愈是无心,愈显得性感。

江湖中事,件件关乎生死,没有绝对的手段,很难掌控大局。当初崖儿杀兰战,在整个门派中掀起一场腥风血雨,那些不服管的人,最终全都死在了她剑下。她是喝狼奶长大的,铲除异己的残忍手段,幸存的人都见识过。波月楼主的宝座,不是随便指定一个人就能坐的。没了震慑,那个德不配位的人很快就会被吞噬取代,现在看似并肩而战的伙伴,转眼就是黑吃黑的饿狼。聪明人不会去接这个烫手的山芋,更何况这山芋还有可能仅仅是个试探。

半张面皮抹好了,皮肤剔透,除了缺一只眼睛,和真人没什么两样。

苏画搭手,帮她撑起了另半张,“我可以替你守楼,但不能为你执掌。行走江湖,身后空空最危险,那些独来独往的人,没几个能有好下场。波月楼在,你就有后盾,一声令下万箭齐发。如果就剩你一个……双拳难敌四手这句话,你还记得么?”

崖儿笑了笑,“我是怕终有一场苦战,不想把无关的人牵扯进来。”

苏画却说不,“没有无关的人,入了波月楼,到死都得听从调遣,这是门规。”

门规是死的,触犯门规的人,当然也得死。当初兰战身边的一位摄提想脱离门派,和心爱的人过平常的日子,结果导致阁内最严酷的追杀。不光他,最后连那个怀着孕的女子也一并杀了,江湖规矩,上船容易下船难,谁和你讲情面?当权者可以不把人命当回事,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想坐上头把交椅了。

崖儿不再多言,接过膏子,一点点舀在掌心里。纤长的双手对阖起来,轻拢慢捻极有耐心,为那面皮上妆的手法,仿佛在对待一张真脸。等那面皮焕发出鲜活的光彩,她把剩下的膏子仔细涂抹在自己手上,按揉之间,伸展在天光下的十指,如同托起净瓶的佛手,颇有普渡慈航的况味。

“五大门派已经过了鹊山,正往苍梧洲来。我原想派魑魅和魍魉去截杀,但人数太悬殊,只能作罢。”她垂着眼道,“长渊既然发了英雄帖,岳海潮就不能视若无睹,他暂且不敢开罪五大门派,因此必定会在长渊府设宴接风。”

苏画迟疑了下,“楼主打算趁这个当口,再探城南?”

她说不,“蛊猴战死,已经引起他的戒备,城南的兽场恐怕不会继续使用了。我在《大食志》上看过有关猾的记载,据说那东西出壳后要养在正常的人体里,等吸够了精元,披上战甲,就会变成攻无不克的怪物。”

苏画对于这种异闻般的手段一向不感兴趣,沉吟道:“养尸也好,吸精元也好,这些倒都说得通,只是这披上战甲……究竟是什么战甲?”

这就要看岳海潮的阴毒程度了,猾就像块海绵,所有和它发生接触的人,功力都会被它吸收。她查过那个用以养蛊的母体,茯苓山上的神猿,两百岁的躯体,避死延生,得之可令刀枪不入。至于其他,岳海潮做得滴水不漏,究竟会给猾一张什么样的皮,谁知道呢。

恰在这时,听见魍魉轻叩门扉,压声道:“楼主,岳海潮人在楼下,请楼主一见。”

苏画看向她,仇家送上门来了,不知她作何打算,“动手么?”

崖儿摇了摇头,转头对魍魉道:“请岳掌门少待,说我即刻下去。”

在客栈动手,整个江湖都知道波月楼主就是岳家遗孤了,没到山穷水尽时,她还不想不打自招。岳海潮此来是有目的的,她若在明处,事情不好办,但若是在暗,就多了很多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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