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妻(320)

那仆妇将劳作的粗砺的双手扬了起来,给裴东明看上面被烫起来的水泡——其实昨晚她提着碎碗去找书香的时候,裴东明恰也在场。

今日裴东明发作,这主仆俩倒是做了一场好戏,一个装怯畏主,一个装傻充愣,由着围观众人瞧热闹。

那厨娘愤愤道:“边漠本来就缺粮,要不是引了香末山雪水来灌溉浇田,哪有大家的饱肚子?这般浪费粮食,合该饿肚子,便是连老天也不会放过的!”

她几年前生的幼子正逢战争,无粮无水在逃难途中活活饿死,因此说起这话来格外掷地有声。

裴家院里用的仆妇,几乎没有不曾挨过饿的。本来裴周氏摔碗就已经让底下这些仆妇议论不止了,现在裴十六居然大张旗鼓的要为她责罚儿子,这儿子恰不是旁人,又是她们的衣食主人,加之厨娘一番话裴东明居然不加阻止,顿时议论纷纷。

这个道:“……原以为小的不学好也就算了,好歹老的也能通情达理些,老爷的日子尚且过得,哪知道老的更是过份,这哪里还有老爷夫人的安生日子过呢?”

那个道:“嗐,我的老姐姐,你岂没听过,上梁不正下梁歪,谁知道老的年轻时候如何……”

众仆皆用一种刻意压低了的声音议论着,可惜这些声音不高不低,恰恰能让裴十六及裴九一家听得到。

裴周氏面上顿时阵青阵红,只觉得宛如被人扒光了衣服立在大庭广众之下一般,心头愤恚,狠狠瞪了那仆妇一眼。

可惜这仆妇心头雪亮,她每个月的工钱可并非是从裴周氏手里拿的,因此对她一丝惧意也无,反而偷偷朝她送去一个挑衅的眼神——要是遇上兵荒灾年,浪费粮食就合该被打死!

裴王氏昨日挨了打,要是往日瞧见裴周氏这般出丑,恐怕早已经幸灾乐祸了,只是今日被这些仆妇们议论的狠了,从裴东宁与裴东海俩兄弟的“丰功伟绩”到裴周氏及裴十六今日行事,间或一两句也会提到她们夫妇,终究觉得没脸,好话歹话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裴东明长身玉立,站在当地向着那跪着的一干厨娘仆妇团团作揖,道:“还请诸位起来,今日让大家过来,原是家父责备夫人苛待婆母,不曾给晚饭吃,现下水落石出了,倒是委屈了诸位,我这里向大家赔礼了!”

裴十六本来怒极,哪知道这番倒闹了个没脸,耳里又听得一群仆妇议论,饶是他这些年皮厚的事情做过无数次,今日面上也泛起热来,正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暗恨裴东明管束下人无方,竟然由得这些下人这般议论主家,却听得一声啼哭,仆妇们让开道来,却是秋芷搀着书香而来。

书香面上一痕泪,边行边拭,到得那些仆妇们刚站起来的地方,扑通一声跪倒,哀哀泣道:“我原想着,婆婆昨日受了些闲气,便特意吩咐让厨下准备了软烂的粥,哪知道不合婆婆口胃,反砸了碗,又惹的公公生气,都是我的不是……”

不止裴东明傻了眼,便是裴十六夫妇与裴九夫妇俱都傻了眼。br>昨日自领教了裴东明媳妇的口才,能对着前来讨债的赌庄打手辩驳一番,已教他们暗悔失了眼,今日见她伏低作小,这般恭顺,着实吃惊。

裴东明见媳妇儿哭的梨花带雨,早心疼的要死,不顾裴十六舒展畅意的神色,便要去强拉她起来。

裴十六重重咳一声,想让这儿子长点眼色,别拉这刁妇起来。心头已经将说辞想了一遍,大意是先斥责一番她的大不敬行为,再让儿子休了她。

哪知道不等他开口,哭的正凶的书香却猛抬起一张泪涕连连的脸来,关切的问道:“公公可是邪风入体了,喉咙不舒服有痰?”

裴十六:“……”

正拉着她的裴东明极力的忍下笑意,面上的神经几乎都扭曲了,连声音都分外怪异:“媳妇儿你快起来吧……爹娘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是娘手滑了,一时不小心摔了碗……”

围观的被裴周氏烫伤的仆妇不干了,明明她都已经准备回去擦药了,哪知道又来了这一出,立时接口道:“老爷浑说,明明当时老太夫人还大骂夫人,然后把粥碗摔了的,还说是要老爷休了夫人呢……”

心里的盘算被人揭开,方才围观的众仆顿时又是一通议论,诸如“老爷夫人厚道仁义……反惹的小人钻了空子”之类,小人是谁,不言而喻。

裴周氏当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裴东明僵立在当地,沉声道:“爹娘可是有这打算,要我休了我媳妇儿?”

从前苛待他也就算了,这么多年从生死关口闯过来,他早已不再介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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