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秋波(39)

这件事,稍多想一想,他便明白了其中关窍。乱坟岗内到处是尸首,就算被野狗吃了,留下一片布料之类也算是证据,能指示人连死尸身上的衣服都要换了,行事当真缜密。

他那时候虽乍逢变故,但自娘亲去世,在庶母凌清清的手腕之下,总还算不上宅门里万事不知的大少爷,人心险恶也算见识过一点,倒并不气馁,只每日运功疗伤,过得三五七日,身上伤口渐有起色。

自娘亲过世,爹爹瘫痪之后,他每每得爹爹指点武功,又怕他寂寞,每日总会抽出些时间来陪着他。想到自己这些日子不见了,爹爹也不知是否愁白了头发,不等伤口好便一瘸一拐的下山了。

太原府繁华依旧,他不过在山中养伤数日,城中却平静无波。只是如今他不敢公然露面,又衣衫褴褛,长发打结,教旁人见了,也只以为是新来的乞丐。

往日他出入太原府锦绣之地,如今那些锦绣之地的大门在他面前轰然阖上,门口小厮皆恶言相向,倒教他看破许多世情。

他蜇伏在贺家堡大门不远处,人人以为这叫化子不过是听着贺家堡门户大,又见他瘸着一条脚,弯腰跎背,行走不便,倒也不多做理会。

到得第三天上,堡门大开,从里驶出爹爹的车驾,每过些日子,爹爹必然要去城外的云居寺与云居寺方丈下棋饮茶,他虽不知日子,也知守在门口乃是唯一的机会。

那一日,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忘。

爹爹的马车出来以后,那车后紧跟着一名少年,锦衫华服,头上的碧玉小冠眼熟到他瞧一眼几乎就要血脉贲激,那小冠子分明是娘亲留给他的冠礼,其上翠玉莹润,色泽细腻清透,实为上品。

马上的少年倒与他长的一般无二,连身上衣衫也是自己的,只是就算他用了再好的易容之术,他也认得出来那眼神,带着凌清清瞧他之时的戒备之意,正是庶弟贺凤默。

马车从他身旁驰过,谁也不曾注意到这半趴在尘埃里的乞丐,但他耳力极佳,听得车中爹爹慈爱的叫道:“凤儿,这天气有些热呢,你要是热了就到车中坐坐?”

马上的少年甚为孝顺,就像自己平日里一般笑道:“爹爹,我这些日子只在房里埋头练功,您老也让我透透气嘛?!”

父慈子孝,一团和气走得远了。

他趴在尘埃里,久久不曾起来。

他原以为,设计这一切的是二叔,可是凤默扮了自己陪在爹爹左右,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到底整件事是谁主使,他至今不曾知道。

只是门口送了爹爹车驾的忠叔见得这乞丐久久不曾起身,以为他死在了堡门口,大步行了过来,在他身上踢了一下:“喂,醒醒……”

忠叔是贺家堡的老人,跟了爹爹一辈子,如今老了便在府中做了总管,总算是个可靠的人。

他这些日子饥寒交迫,又被眼前之事打击得半点力气也无,半日,才低低道:“忠叔。”

身旁之人大声骂骂咧咧:“你这乞丐,找死也不选个地方,怎的跑到了贺家堡找死?”又听得他低低的用仅他一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大少,入夜之时到后山小树林等我。”又假意踢了他一脚,这才转身走了。

他原以为忠叔能为他解惑,可是他只是背着个包裹前来,跪在他面前求他:“大少,这些银两是忠叔一辈子的积蓄。忠叔是看着你长大的,还请大少快快离开此地,这一生都不要再回来,就当那一夜……那一夜你已经死了……”

手中的包裹并不轻,但压着他的心,教他连喘口气也觉得极度困难的,是忠叔的话。

他跪在这里,苦苦哀求他离开太原府,离开大周,隐姓埋名的活下去,忘记贺凤冷这个人。见得他不肯,他又立起身来,趁着他伤后体虚,全无反抗之力,点了他的穴道,将他托运给一家镖局,带他离开。

玉门关外,黄沙迷目,胡霜如剑。

他久在太原府锦衣玉食,一朝生死落魄,全凭了忠叔的回护。然而,人心叵测,他又身份未明,忠叔虽久已追随堡主行走江湖,紧急时刻难免忙中出错,忘了他如今全无自保之力,那包裹之内的黄白之物着实惹眼,才给他埋了祸患。

半个月之后,有一日他醒来,发现自己被扔到了戈壁大漠,周围荒无人烟,鸟兽不见,身上金银分文不剩,被那押镖之人劫掠一空。

自他受了伤,便不曾好好休养,这一路之上又不曾有好药,这些时日胸口与脚上伤已经在化脓,亏得他向来心志坚强,这才勉强撑了下来。不过在镖车之上将将打了一个盹,便被扔到了这荒漠之地。

他在大漠之中九死一生,快要被骄阳蒸作人肉干之时,吐迷度带了沙盗经过,有人大叫:“大当家,那里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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