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便落满了南山(21)
这下底下的人你看我我看你,纷纷噤了声。
孟曼新坐在教室右边第三排的位置,左边的同桌是个穿中山装校服的男生,见此不由得跟孟曼新轻叹:“你哥真厉害,一句话噎得这些兔崽子不敢说话了。”
孟曼新瞪了他一眼:“大家穿得一模一样,那你不也是兔崽子了?”
男生嬉皮笑脸,口无遮拦:“咱俩跟他们不一样。”
“谁跟你咱俩啊?”孟曼新跟右边的女生换了个位置,动作大,被孟珒修瞧见了。她微微吐舌表示抱歉,然后老老实实坐在位置上。
第一堂课,孟珒修讲的是英国的发展历史,他讲课很幽默,爱用现实举例,学生们听起来觉得有意思,挺直了腰板期待着他的下一个举例。
教室后面的门被轻轻拉开,走进来一个长衫男人,头上戴着顶毡帽,手里卷着份报纸,弯腰落座在教室最后一排左边的空位上。
孟珒修讲得津津有味,也没瞧见那个人,只是觉得他那顶毡帽挺适合做例,笑着打趣了两句。前面的同学纷纷回头来瞧,就见那人取下毡帽放在桌面上,埋着头,没有动静了。
看不见那人的模样,也许是来听课的老师。孟珒修猜想。
一堂课过半,很多学生纷纷对孟珒修产生了崇拜之情,也知道他好说话,于是碰上不懂的,直接问。孟珒修从来不生气,笑着解答。若是瞧见哪个人听得激动面上有了红,还建议他先冷静冷静,逗得其他人哈哈大笑。
门又被拉开,这下动静挺大,学生们再回头,不少男生吹起了口哨。
那是个穿着红色旗袍的女人,长发盘成髻梳在脑后,脸上化着一层淡妆,看起来明艳动人。她站在教室最后一排环视着,然后抱歉地笑了笑,找了个离得最近的空位坐下。
讲课继续,但是台下的学生们发现,自从那个旗袍女人进来后,孟老师的眼神便总是落在了教室后排,一眼两眼,有时甚至就直直望着那个女人。
孟曼新也发现了,两手撑着下巴,跟坐在右边的女生讲悄悄话,声音大了,台上的人也放任着她不管。
一堂课时间过得很快,尤其是讲课的老师还特别有趣,同学们都觉得意犹未尽,铃一响,就围了上去把孟珒修围在中间。
有个胆子大的男生问:“老师,你会写诗吗?酸绉绉的算不得,要高昂的、激情的。”
他说的酸绉绉是指那些情爱之诗。这会儿形势动荡,天津刚刚被划分出去不少租界,少年人内心澎湃,只想着早日为国效力,此种豪情定当是高昂的、激情的。
听人提起,不少同样心有大国的少年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怀有期盼地望着孟珒修。
孟珒修定了神,望着面前这一帮弟弟妹妹般的学生,久久地,掷地有声道:“夜里山河入梦来,家中姊妹在城外。何时镜中与亲逢,不日月下尸骨烹。”
落声,孟珒修才惊觉眼角有泪。然后就听见有女生小声地抽噎,旁边的男生轻轻拍女生的肩膀安慰,最后女生哭靠在男生的肩膀上。
断断续续,有不少女生被感染到,纷纷抬手擦了擦泪。
安慰女生的男生叫顾罗安,他仰着一张脸,义愤填膺地说:“老师,我们会把失去的土地给拿回来,总有一天,总有那么一天的!”
其他人附和。
孟珒修点头,说:“留洋在外的几年,我见过许多的有志之士。他们大多郁郁不能得志,可是他们从没有放弃过心里的信念,他们为了自己国家的富强在坚持着,日日夜夜从未停歇过。你们也是,哪怕只是一伸手一抬足,都心心念念这个落难的国家,那么国家就不会丢弃你们。我们,你、你、你……”他一一指过去,“都是乱世之中为了这个生育我们的国家而活的人,每一日都是如此,每一个都是如此。”
面前的人影晃动着,孟珒修依稀间瞧见刚刚那个戴着毡帽的男人走出了教室,顺着余光看过去,穿着旗袍的女人正盯着他。
推掉中午的宴请,孟珒修取下钱袋让孟曼新带着同学们到洛晖楼好好吃一顿。然后他径直朝女人的方向走去,两三步台阶之后,他站定,伸出一只手,问:“会不会很无聊?”
女人摇摇头,下巴指着讲台边上还没散去的学生们:“我可不敢说无聊,不然他们肯定追着我满学堂打。”
孟珒修轻声笑,带着一点点的玩笑意味:“这里又不是屠神寨,一切有章有法的,哪里还会有人做那种野蛮事?”
晋秋怔神,无话,只是跟着他笑,然后牵着他的手,一起走出了教室。
这会儿刚刚入夏,空气里已经有些燥热了。树影映在地面上看起来像夜晚的星海,这里一点那里一点,闪动着、流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