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便落满了南山(24)
听老生意人说,房檐上放铜镜可是有大讲究的:一是说镜明心亮,打起算盘来手不抖心不乱;二是说震鬼邪,叫那魑魅魍魉进不来。
那人听见门响,回头,冷峻的脸色有了些缓和,叫他:“小诚儿。”
小诚儿。以前他们都还在屠神寨的时候,覃一沣便这样叫晋诚,一个是烧火的小帮厨,一个是挑水劈柴喂马的小杂役。晋诚那会儿不明白,寨子里的兄弟为什么都不喜欢这个小哥儿,不是说他是大当家的儿子吗?同是大当家的儿子女儿,为什么秋姐儿过得酒足饭饱,他却跟自己这个小土匪一样做杂活儿呢?
后来晋诚才知道,那个被其他兄弟欺负得浑身是伤的小哥儿是大当家抢回来日日蹂躏那女人的儿子。说起来,他跟大当家的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兄弟们说荤话的时候也不管他在不在,张口就来:“那婆娘要不是在床上能哄得当家的高兴,她那儿子不知道被扔出去几回了。当初还能好吃好喝地伺候着,现在他娘被玩腻了谁还搭理他呀!就算急红了眼将他打死,大当家的也不会说啥苛责话。”
原来也是个可怜人。小晋诚一边啃着馒头一边想,然后把剩下的半个馒头揣进兜里。旁边的人问他做一上午的活儿不饿啊,他挠着头说,饿了再吃,不然没力气把厨房顶上的瓦盖完。
他在厨房外堆着的瓦片旁找着那个小哥儿。小哥儿捂着肚子睡得不安稳,眉头老是皱着。他把人摇醒,把半个馒头递过去:“给你吃。”
打那以后,那人背着一捆柴从山上缩下来,还没进寨子,就吼:“小诚儿,打碗水解解渴。”
他跟着吼:“哎,沣哥儿,快歇息会儿。”
晋诚的一只手还搭在门上,往事把他推得差点儿跌倒在地。逆光里,根本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只是知道那双眼睛正望着他,他往前跨了一步没站稳险些摔倒,幸好反应快手指抠着门板。
惊魂未定,他声音干涩,喊:“沣哥儿。”
覃一沣轻轻应了一声,见晋诚左侧肩膀的衣料上沾着根鸡毛,问他:“喜欢玩斗鸡?”
晋诚闻声掸掉肩上那根鸡毛,摇摇头:“经常看别人玩。”
覃一沣领会,然后自顾自地说:“听说前两日日租界那边重金卖了一只鸡,若是你喜欢,我可以去寻来送你。”
那只鸡,就是斗三两的小十一。
他摆手拒绝,然后把那只一直在门外的脚跨了进来,给覃一沣上了杯茶,两人再无话。刚刚在斗鸡场听闻的消息,晋诚这会儿还来不及找晋秋确认心里就已经肯定了七八分。而覃一沣作为九州商会的公子亲自出面来谈收购的事,更是叫这事儿添了几分真。
果不其然,一直没露面的晋秋掀开帘子从后院进来时,开口第一句便是:“我有个条件。”
为啥能有条件?不过就是因为晋秋真的有意答应收购的事。
晋诚站在钱柜边上,上面摆着算盘和账本。他出去这一上午的时间,账本上面就啪嗒啪嗒进了好几笔账。他不得不承认晋秋天生是个做生意的料,也不得不承认九州商会收购缺月坞这事儿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可是,他姐怎么就这么同意了呢?
“洗耳恭听。”覃一沣站起身来,跟晋秋面对面站着,眼睛里光彩流动。
晋秋在屋里转了一圈,中间瞥了晋诚一眼,示意他出去。晋诚没动,这可是有关他以后还能不能冠着“小老板”名号的大事,是死是活,他都得听个明白话。
晋秋皱眉,然后清朗开口:“我要在商会里跟你持有一样的股份。”
绝啊!晋诚暗叹,一来可以叫覃一沣知难而退,二来也能叫孟炳华责备不了覃一沣。
可是晋秋心里不这么想,她要的,单单就是叫覃一沣下不了台,就这么被她给悬着,叫天津城里的生意人都瞧瞧,九州商会的大公子也会吃瘪,也没传说中那么厉害。
覃一沣没有说话,或者说他在冷静地思考。他虚眯着眼睛,嘴唇紧抿着,一杯茶的工夫后,他问:“不能再议?”
“不能。”晋秋立马拒绝。
他的眉头舒展开来,没想到这时候他看起来反倒轻松,说:“好,明日我便把股份送来。”然后出了门,留下屋里的两个人面面相觑。
“他答应了?”晋诚不敢置信。
晋秋也觉得在做梦,伸手掐在晋诚的胳膊上,两个人同时叫出声:“是答应了!”
晋秋摇头,疯子!真是个疯子!
股份转让文件真的在第二天的时候被人送了来,拿黄皮纸袋装着,拆开来,整整七页纸,七成股份。
晋秋一页页翻着瞧,目光落在最后一页的页尾,覃一沣已经签好了字,下面一格空白,特意为她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