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便落满了南山(41)
她穿街过巷,一路寂静,到日租界的时候,里面还亮着灯。她站在租界外往里瞧,那些灯颜色亮丽晃眼,瞧着就不好看,不像月亮一样纯净洁白,她挪开脚步,继续追赶月亮。
魏箐刚来屠神寨那会儿,她总缠着他给自己讲《山海志怪》,她现在还记着一则,叫《夸父逐日》。光着的脚丫踩在生出暑气的地上,她想,是不是也要给自己编上一册,就叫《晋秋追月》好了。
一直到走累了,想歇息了,她才停在一尊石像前喘了两口粗气,擦掉额间的汗,抬头才发现,她竟站在孟宅门前。
屋檐边上悬着两个灯笼,是中秋的时候挂上去的,借着月光还能瞧见里面燃了还剩一半的蜡烛。门把好像落了锈,大户人家,也不找人擦擦油……
她就那样坐在石像前,歇息得气匀了,便跷着二郎腿将整个宅门仔细打量着。说来也奇怪,这月光虽然明亮,将暗街也照亮了半条,可竟然还能让她清晰地瞧清门上的纹路。
她记得出门前,放在床头边上的西洋小钟嘀嗒嘀嗒转到了凌晨两点的针上。算算时间,这会儿也快三点了,她的心情这时候好得出奇,几日来的阴郁都消散了。
从那以后,每次晋诚出去应酬,她便趁着月色在街上走走停停,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每一次,最后停下的地方,都是孟宅门口。
这成了她一个人的秘密,连最亲近的晋诚也不知晓的秘密。
直到某一日秘密被人撞破,她仓皇而逃,却没躲开被那个人抵在硌得背发疼的墙面上,才总算从这个重复沉溺的梦里醒了过来。2.
她记得那一日是寒露,天寒了下来。晨起的时候晋诚还特意烫了壶菊花酒,给她纳了双新鞋底。因为她爱光脚这事儿两人已经吵了好几回,最后一人退了一步才算过去。
她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这是她收到的第八双鞋底。那年火烧屠神寨,她被大火吓晕了过去,醒来后脚底总觉着发热,天热时便不爱穿鞋。
而那个晚上,她好像比以前早些时候出了门。因为晋诚说今晚舞会上的人都有女伴,他没有,说留着也没乐趣,不如早些回来陪她。
依然是在追逐着月色,依然在孟宅门口停下,只是她瞧着今日不同,屋檐上的灯笼点着。
门前点灯,是在等着归人。
晋秋仍坐在那尊石像前,前几个夜里她在昏沉中听见了某个声音,觉得耳熟,再听便没有了。现在坐在这里,她耳边嗡嗡又响起了些细碎的声音。
一秒,两秒……声音渐渐清晰,一束灯光闪在暗街上,一辆车急急驶了过来。
她在灯光中缓缓站起身,听见慌乱的声音,还有抽泣的声音。光着的脚丫这会儿有些冷,脚趾紧紧抠住地面,她侧头,瞧见车里坐着的三个人。
车后座的女人头发有些蓬乱,被汗水浸湿的发丝凌乱地贴着额头,发抖的身子被衣服包裹着,从驾驶位下来的小厮颤抖着手迟迟打不开车门,他急着喊后座抱着女人的男人:“九爷!”
“你慌什么!”男人暴怒。
男人伸出手打开车锁,将车里的女人打横抱起,脚步已经乱了,又被小厮喊住:“九、九爷,有鬼!”
小厮指着石像边上的那团白影,长发披散着站在光影里,在这时候瞧着真叫人觉得撞了邪。
从额间掉落下来的汗水正巧落进眼里,瞬间双眼涩得发疼,瞧着的东西都是模糊的,他还在上台阶,走到最后一阶时,才看清那个白衣女人。
“晋秋!”
晋秋!晋秋……一声暴喝,跟前几个夜里耳边嗡嗡的声音居然重叠在了一起。
小厮刚刚被吓得不轻,这一下更是管不住腿,软得直接跪在了地上。他嘴里喃喃着,被覃一沣狠狠踢了一脚才回过神来。
“你先带小姐进去。”他吩咐着,又说,“要是吵醒了其他人,我要你的命。”
小厮头也不敢抬,扶着瘫软的女人推开了宅门,停顿了一瞬没力的双脚才敢往里踏。
“你怎么在这里?”覃一沣脱下西装外套,披在晋秋的身上。
如梦初醒一般,她眼皮轻抬,迷迷糊糊地说:“我常常在这里。”
“常常?”覃一沣皱眉。
晋秋点头,然后瞧见他白色的衣领上蹭着点红,伸手摸上去:“女人香?”
她语气轻挑,话说得更是荒唐:“覃公子好兴致。”
她的目光落在宅门口,小厮的背影消失不过一小会儿,她的意思明显不过。他就这样把风尘女子坦荡荡地带回家,可怜人家姑娘还在哭哭啼啼。
“不要胡说。”覃一沣扯她的手,才发现她连鞋也没穿。
他蹲下去,摸着她脚底的小石子,抬头问她:“不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