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便落满了南山(9)
教书先生叫魏箐,给晋秋上的第一堂课,就是教她如何宽宏大量。晋秋听不懂,平时耳濡目染,从她记事起学会的第一个词便是“杀人如麻”。她分不清好坏,也懒得去分。
教书先生追在她身后,侃侃而谈:“就算别人做错了事,你也应该放宽心怀去原谅他。这世道啊,就毁在那些逞狠的义愤填膺之人身上。你得记着,切莫逼人入了绝境啊。”
即使晋秋后来依然认为他说的都是狗屁,可是她觉得不要逼人入绝境这句话却有道理。万一,她狠不过别人,也算给自己留条活路是不是?
所以覃一沣死不死,跟喝不喝这杯茶没有任何的关系。
“怎么,这茶不合胃口?”晋秋在覃一沣对面坐下,一双凤眼狭长单薄,半垂的眼皮看起来还睡意迷蒙。
晋诚觉得,他姐这时候看起来可真是纯良无害。
一直没有开口的覃一沣伸手捞杯,敏锐的嗅觉和直觉让他在片刻的时间内对这杯茶做出了判断,她晋秋从来不是使阴招的人,何惧?
一阵掌声响起,晋秋缓缓起身,朝着覃一沣逼近。她探手环在覃一沣肩前,轻轻地笑:“果然是在名利场里混迹的人,见惯了阴险诡谲,连喝一杯清茶也变得小心翼翼了。”两只手慢慢交叠,将覃一沣的脖颈禁锢。她侧头在他耳边,问,“覃一沣,背叛屠神寨,就是为了这样的生活?”
晋诚心里“咯噔”一下,看见覃一沣拉开晋秋环在他肩前的手,身子半斜着,看起来懒散,说出的话更是懒洋洋,带着丝邪气:“这样的生活不好吗?比起铺为天,枕为地的日子,可是好上太多了。”
晋秋觉得无趣,从他身后轻笑而过,落座在与他隔着一张桌子的八仙椅上。她取下毡帽放在手里把玩着,说:“那你现在来干什么?好日子过得不舒坦,想回到刀尖舔血的日子了?”
话落,有东西磕在地上发出声响。
晋诚吓得脑袋一缩,看清了声音来源,又摆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把晋秋护在身后。
“这里面的东西,你都还认得?”晋秋拿脚尖踢了踢地上的那包东西,随即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声。
晋诚意会上前,摊开布料,露出里面的东西。
索子、弓弩放了好些,然后是汉阳造拆卸下来的零件,最下面还放着杆短枪,都是火烧屠神寨前留下来的。
晋诚掏出短枪,立在晋秋身边,他将枪口对准了覃一沣,脸色不太好看。倒不是因为觉得这时候应该严肃一点儿让对方知道他的厉害,而是他闻到枪柄上的锈迹带着一股子腥味,难受得想吐。
覃一沣却像个无事人一样,品了两口茶,一手搭在跷立着的右腿膝盖上,开门见山道:“前几日有位姓付的老板来过?”
“来过,非说不见了的宝贝是我们转头偷走的。”晋诚放下枪,说起这事儿来就恨得牙痒痒。这几日不见生意上门,不就是因为那位付老板嘛。
“东西呢?”覃一沣垂眼,轻轻转动左手大拇指上的翡翠戒指,上面刻着螭龙图案,栩栩如生。
晋秋静坐着,旁边的晋诚先来了气,情急之下叫了一声“沣哥儿”,被晋秋瞪了一眼,咳嗽两声又说:“覃一沣,先不说东西不在我们这儿,倒是你,拿什么身份来我们这儿质问啊?”
覃一沣还在转动着戒指,不慌不忙地答:“孟家。”
哦,孟家。晋诚点头,老老实实地缩回了晋秋身后,眼神特无助。他是想给晋秋撑场子来着,可是万一惹上孟家,咱这小店就真保不住了。
这下晋秋开了口:“付老板不仁义,为了这事儿找上孟家,不是要了我的命嘛。”她抬眼望着晋诚,眼神平静,却叫晋诚觉得满是责怪,他弓着背,两手兜进衣袖里,不敢说话。
“孟老板叫我来要个说法,否则……”
“否则,我这小店就开不下去了是不是?”晋秋截住覃一沣的话,伸出手,把晋诚手里的那把枪握在自己的手里。
覃一沣适时闭嘴不再说话,他冷眼瞧着晋秋的一举一动,她拿衣角擦了擦枪口,上了膛,又对准了他。
“可是我这里偏偏没说法,怎么办?”她眼睛里烧着一团火,好像要把面前这个人活活烧死一样。
晋诚苦着脸,小声唤了声“秋姐儿”,这一句倒是把身处绝境的那个人给唤回了神。
覃一沣缓缓站起来,冷峻着的一张脸开始有了表情,嘴角轻勾,眼神温和。他伸手握住枪口,跟着叫了一声:“秋姐儿。”
谁说千娇百媚、祸国殃民的只能是女人?晋诚心里暗骂,男人一样有这本领,就算他晋诚没有,可是覃一沣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