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镜+番外(76)

作者:傀骨 阅读记录

他似乎笑了笑。

“如此,你看过了,便离开吧。”我微微把头偏低一点,让斗笠也能把我的下巴遮住,低声道。

我听到简行之微微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他正把竹简解开,展开在眼前,从右一行行读来,他问我:“浮生,你何必这么固执”

我不想回答,我曾经问过他,问的是和问阿如一样的问题:“你是怎么做到的?”我记得他神情松快,看我的时候目光略低一些,声音轻而缓:“我不知道。这其实很容易,你不过太耽于此了”

于是我知道我们果然不是一样的,纵然我们同属一个源头,纵然我们是相同的存在,纵然有这相似的本质,也是完完全全不一样的。我羡慕他,羡慕阿如,羡慕这芸芸众生,只是我与他们都不相同,于是我所想的一切只能是奢望,我早就知道这件事,而他从不知道,或者说,他不认为自己不知道,这便常常叫我恼火。

见我不吭声,他把那竹简卷起来,收回手去,另一只手在我眼前一晃,我从他那宽大的袍袖里看到一样东西,于是猛然抬起了头,那是一个琉璃瓶。

我知道,那就是我的琉璃瓶,他从不会以假乱真这种招数,也不需要这种招数。

我斥他:“滥用职权,还给我。”

他摇摇头,将那个瓶子隐在袍袖内里,神情似乎悲悯,道:“浮生,你太固执了。”

我看着他,瞧着他的眼睛,看见瞳仁里一片漆黑,没有反光,没有倒影,只是一片漆黑,黑得似乎不见底,又好像只是太浅而显得平板。

半晌,我轻轻笑了笑,点点头,转身背对他,去看那茫茫的忘川,去看奈何桥上走着的人,去看远处huáng泉的天,永远灰蒙蒙,泛着huáng色的天,那像是人间的傍晚,好像时间因为这里一直停留着,静止着,于是平静,安和。自然,这是不可能的。

简行之深深叹了口气,我又转过身来,解下腰间的葫芦递给他:“你把这葫芦也一并拿回去吧,这不过是徒劳罢了。”

他顿了一下,才抬手接过葫芦,仔细瞧着,又轻轻摇了摇葫芦身,感到其中液体的震dàng,叹道:“罢了,我知道我拦不住你,你还是拿回去吧。”

于是他把琉璃瓶递还给我,又道:“这葫芦你也还是收着罢,左右还是个消遣。”我低着头,顿了一会儿,把两样东西拿回来,琉璃瓶揣进怀里,葫芦则仍然挂回腰间。

他看看我,闭了闭眼睛,忽然嗤笑一声,说:“罢了,你我终究改变不了什么,浮生,你好自为之吧,我就此离开,不必送了。”

我并不想送他。

我看见他转身要走,忽然又停下来,转身问我:“浮生,孟如怎样?”

我回答道:“她很好,倒不必你挂心了。”

“那就好。”他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微微翘起嘴角,眼睛微眯了一些,我明白他笑些什么,只好把头低下来,用斗笠死死盖住脸,再抬头时,他便已经离开了,我只看见本在他身后的奈何桥。

我坐回船上,安静坐着,我知道很多事,我知道彼岸花正在盛开,那火红的颜色烧不尽一片天,我知道忘川正在奔流,奔流其中的北冥最终都流向轮回,我知道孟如,孟如在……

孟如盘腿坐在船棚上,拿那木头勺子拍我的肩膀,问:“喂,浮生,刚才那个人是谁?”

我看看她,低声回答说:“你曾见过他的。”

她笑起来:“那么,就是我又忘记了,既然如此,怕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她收回勺子,从船棚上翻身下来,问:“喂,浮生,你还有甚酒是我不曾喝过的”

我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于是我把葫芦递给她,她伸手拿过,摆弄着葫芦喝上几口,没多久就眯缝着眼靠在船棚边坐着了,红晕迅速在她脸上蔓延,她一口口喝着酒,喉骨不停上下滚动,她闭上眼睛,不时发出几声笑,然后她睁开眼,直直盯着我,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又不时地笑来,终于她大笑出声,酒水卡在她喉咙里,刺激她泪水直流,她拼命咳嗽,捶着船底板,间或叫出我的名字:“浮生……浮生……”

那船左摇右晃着,让北冥苦苦支撑住,不叫它翻过来,最终孟如大笑道:“浮生!浮生啊!摆渡人啊……”

我想着那首我许久前唱到如今的歌,我想起那首歌:

“摆渡人摆渡huáng泉路,

奈何桥渡不尽宿命苦。”

我感到有什么沉沉压下来。我渡不了人,更渡不了自己,我的一切工作都不过是空无。我从怀里捞出那个琉璃瓶,仔细地看着,那里面的黑雾已经将要消失,还在一滴滴化作黑色的粘稠的汁液,那汁液差不多灌满了瓶子,随着我手的动作而流动翻滚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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