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灵皱着脸，说:“我不懂。”

“你是不懂。”智者叹道，“你虽懂得愤怒，悲伤，喜悦，同情，可你终究不是人，你不会老，也不会死，就不会懂得死，那是最终归宿，就像一条不可不流动的河。”

“……”

有一天，叶灵遇见一个人，她正躺着，只等咽下她最后一口气，看见叶灵，她忽的兴奋起来，挣扎着起身，又“哈哈”喘着气，最后呕出一口血。

“你来了。”那人说，“我是傀骨。”

“你的名字很奇怪。”叶灵回答。

“这不是名字。”那人怪异地笑着，“我们是被线拉扯着，不得不随着别人意愿而活的生物，我是这样，你也是这样，所有人，所有生命，都是这样。”

“……生命，是为什么？”叶灵问她。

“嘻嘻嘻。”那人不断地笑着，神经质地大叫:“为了死！为了死！呜呜呜，我不想死，又好想死，你可知道”

她这样尖叫了一会儿，忽然喉咙“咕噜噜”响起来，不久没了声息，叶灵再叫她，她也不应了。

许久许久，叶灵终于回到山神庙，山神仍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再喊他，他只是动动眉毛，再不回应了。

“我想成为妖仙了。”叶灵低低地说，“追求生命太复杂了，我累了。成为妖仙，我也许就能平静了，对吗”

“……”山神没有答话。

又是许久，有一天，叶灵在山间坐化，成了一块巨石，再也不会动了。妖jīng们说:“我早说过，叶灵那样的，不能修成妖仙，只能修成妖人，而人，是会死的。她死了。”

山神缄默地看着她，激动地手脚发抖，他叫她，她不应，他摇她，她也不答。最后

他终于叫道:“不不不！这才是真正的妖仙！她成为了真正的妖仙！”

第41章 雪女

人们传说，美丽的雪女生活在大雪纷飞的深山里，依靠她娇美的容颜和温柔的嗓音蛊惑过往来客，将他们引入深林，再狠心杀死，并以此为乐。

但我认识的雪女，并不是这样的。她很怕羞，于是常常不敢近人，却又忍不住好奇，若是她见了人走在山间，只敢匿在树丛后面小心窥视，悄悄跟上一路。若不是她被太阳灼伤，我也无缘得见。

那一年，家里突生变故，父母离世，家道中落，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收拾了包裹，一路南下，去投奔许久曾来往的堂叔。当日正是寒冬凌厉，北方的深山里下起鹅毛大雪，使得崎岖山路上那些积雪涨及膝深，我独自一人，蹚着深雪，挺进深山。

恰及山腰，天色忽然放晴，一时间竟烈阳高照，叫厚实的积雪迅速消融，甚而露出雪层底下几茬huáng草来，我终于在一棵老树根边坐下，喘起长久未及喘的粗气。

忽的眼前白影一闪，我听得半生惊叫，后边树丛里传来窸窣声声，我拨开树丛一路寻去，看见雪窝里坐着个女娃娃，披散着一头雪白的长发，睁着一双湛蓝如天空的眸子，瓷娃娃样漂亮可爱。

她紧抱着发黑的膝盖，把脑袋深埋在自己臂肘之间，轻轻发抖。

我问她:“你还好吗？”

她便猛然一惊，忙忙把膝盖埋进一团冰雪里，还是低着头，声音颤抖着:“没……没没没没有！”

“怎么会你的膝盖受伤了”我走近她，蹲下身，试图触碰她的头发，谁知之间刚刚接触，她便猛地一缩，我只觉得眼前一花，再一片亮白，回神时，她已经不见了。

我不认为这是幻觉，后来的路上，我知道她一直跟在我身边，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偶然靠近一些，便又被她躲开。我眼前只有一条白茫茫的山路，但我知道，不远处树梢的沙沙声，身后冷风的呼呼声，雪落在地上的簌簌声，都是她的痕迹。

那一天，我看到一株小树抽了新芽，轻轻摸着那颗芽，便觉得快乐。

晚上，我在一个山dòng暂时安歇下，在地上生了火，看见火光将我的yīn影投在墙壁上，一晃一晃。我抬头看见她，她从dòng口进来，小心避开那团火焰，安静地坐在我身边。她看了我一会儿，张开双臂，腆然地抱住我。我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凉，它从我与她接触的地方蹿进来，深入内腑，直取五脏，冻得我浑身发抖，牙齿上下打颤，脑袋里一片混沌，眼前发黑。

她靠近我，在我耳边呵着冷气，用最轻软沉静的声音说:“我因雪而生，因雪而死，我是雪的jīng灵。我渴望人的温暖，可那样的温暖，却将我融化了。”

在我面前，她化作一滩水，被烈火蒸gān了。我渐渐怔然。

我在山中结庐而居，等待明年腊梅开放的季节，雪女的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