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终相见+番外(20)
钟疏偷偷找了宫外的名医,然而丝毫不起作用。我的病一日比一日重。其实早前宫里的太医为我诊脉时就说过,当初我在雪地里落了病根,心中郁气又重,身体才会被一步一步拖垮。
后来多数时间我都是昏昏沉沉,不省人事的。有时候闭上眼睛还是午时,醒来却是隔日的早晨了。
但我睡也睡得不好。我老是梦见翘翘,梦见母妃,梦见我未死的父皇。往往一开始是其乐融融,一到后来,他们便死的死,走的走。
醒来是刺骨的寒,闭上眼睛又是苦得发涩的梦魇。三年下来,我每一日都活在往事与痛苦之中。
阿斛九岁那年,我病得起不来身。
钟疏开始不避讳,日日到我宫殿里。来了也不做什么,只是念书给我听。多是些才子佳人历经磨难,方得圆满的俗套故事。这几年里,后宫各殿门前都落了灰,他一次也未踏进去。
远在行宫养病的太皇太后拖着病体,在他面前求他,也只换来他一句冷漠至极的「送太皇太后回行宫。」
他谋划了这么多年,才终于扳倒秦家。秦家抄家那天,他像个孩子一样跑到我面前,又哭又笑。
我牵过他的手,「皇帝,累了吧?」
我拍了拍身旁的榻,「睡吧。睡一会儿我再叫你。」
那应该也是钟疏这么多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他睡得很沉,连阿斛来都不知道。
我抱了抱阿斛,他又长个了,轮廓越来越分明,也越来越像当年的钟疏。只是他不爱笑,尤其这几年,越来越沉默。
我给他做了一碗蛋羹,好像当年他还小,牙还没长全一般,我将蛋羹碾得稀烂,一口一口喂给他。
他吃完了以后,看了我很久。
我从柜子里拿出那块曾经借给钟疏的长命锁,给他戴上。
我道:「恨阿娘这些年忽视了你吗?」
他摇头道:「没有,阿娘没有忽视我,阿娘待我很好很好。」
他已然明白什么,扑进我怀里闷声开始哭。
我看着他,一直到他哭累了,才拿出帕子给他擦眼泪,擤鼻涕。
「阿娘累了,撑不住了,阿娘想先去睡了。阿斛自己能应付得过来吗?」
他点头道:「阿斛可以。阿娘不必担心。」
而后阿斛听见一声低哑的喟叹,似乎从无尽的深渊爬上来,透着疲倦、不舍、怜惜,酸楚翻滚:「阿斛,莫怕。」
阿斛走了以后,我洗梳了一番。我在床上躺了太久,许久未曾打扮。
今日我精神很好,贴了花钿,勾了斜红,又染上口脂。头发我绾不起来,便去推醒钟疏。
他睡得有点蒙,看着我穿一身大红衣裳站在他面前,还有些不适应。
我将牛角梳硬塞在他手上,温声说道:「替我绾个髻吧。」
我看着铜镜倒映出的两个人影,一时有些恍惚。他和我容貌都未曾变化多少,只是眉眼间的生气都或多或少散了。
他手笨,老是扯着我头发,揪得我头皮发紧。我拍了拍他的手,「轻点。」
他又是手忙脚乱,好不容易绾出一个松松垮垮的髻,已经是满头大汗了。
我将螺子黛又递给他,「笨。」
「什么?」他动作一顿。
「笨笨笨。」
他眼中掠过一丝苦涩,然而很快就将它揭过。
「是啊。我笨死了,绾个发都不会,难怪你和翘翘都要恼我了。遂遂,你往后教教我好不好?以后我天天给你绾发。」
我笑得温婉,摇头道:「不好。」
他红了眼眶:「为何?你恼我了吗?」
我又是摇头:「从未。」
我握紧他的手腕,「先描眉吧。」
他动作十分生疏,画出的眉又粗又长。我便一遍又一遍地擦去。
我望着他认真凝肃的眉眼,「往后你也会给另一个女子这般描眉吗?」
他手颤了颤,「不会。从你之后,再无旁人。」
我将一直带在身边的那块残玉戴在他脖子上。那玉我一直贴身带着,还留有残温。最后,我将玉放入他的衣领里面,整了整他的领口。
「钟疏,我很自私。我不想让你忘了我,也不想旁人坐我这个位置。你的一生还很长,应该还会再遇上一个很好的女子。我生性好妒,不想看到你和旁的女子和和美美,往后你要真有了心上人,来我灵前,千万别提。」
他眼尾微红,提起嘴角,「提了会怎样?你会起来打我吗?」
「不会。」我轻轻地笑了,「钟疏,我只会自己生闷气。」
「我不舍得让你生气。」他掉了滴眼泪,「遂遂,不会再有旁人了。」
我笑,「你这人,说话十句有九句是真的,但这九句里又有七句是你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