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子午(242)

长安城很是禁严了几日,城内城外都是兵丁,北衙禁军上层将领换了不少,朝中亦一片惶惶,新帝登基后,渐渐便恢复过来了。

新帝登基还算平顺, 有圣旨,有朝中重臣、宗室长辈撑着,其故太子嫡长子的身份也很说得过去,关键,另几位大王无权势,又胆小,闹不起来。

新帝以先帝名义下了罪己诏,诏书虽只笼统地说“宠信妖道,以致祸乱国政”“误杀忠良”,但这次参与兵围紫云台和长生楼的人都在,陈先又是经过三司推事的,这祭祀之事便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王寺卿、御史台庞中丞、刑部赵尚书合审陈先,谢庸、崔熠、周祈因亲身参与,都捞了个座旁听。

陈先虽于牢狱中被关了几日,衣衫算不得洁净,但站在堂上,风度依旧。

“说吧,陈先,你为何谋害先帝?你那祭祀到底意欲何为?”王寺卿问。

陈先看看三司几位官长,淡淡地道:“朕是前朝末帝。”

众人都神色大变。

赵尚书斥道:“胡说!本朝定鼎一百余年,前朝末帝便是当时诈亡,也活不到如今,更何况其尸体多少人见到,不可能是假的。”

“朕是前朝末帝转世。”

“……简直胡言乱语!”赵尚书是孔圣门徒,很听不得这个。

王寺卿微眯眼睛:“那坛上雕刻轮回咒,你莫不是想借此重回前世?”

“‘土木逢,紫微宫,雨蔽车,引鸿蒙;生于死,死于生,溯轮回,改天命。’于土木相逢大变之年,借星辰之力,引鸿蒙之气,南北大祭,混沌生死,便可回溯前世。”

“这‘生于死,死于生’若说的是诸道观孕妇剖子之祭及火烧长生楼,你害先帝做什么?”于祥庆观等处救得孕妇们时,那醮坛已备好了剖子刀具等物,故而王寺卿于诸道观之祭知道得清楚。

“他虽昏聩,到底是帝王,用他些龙气置阴阳盘中以定今生之时。”

对他说先帝“昏聩”,赵尚书和庞中丞都意思意思地说了句“大胆”。

“那周将军呢?”王寺卿问。

“她是家兄后人,杨氏血脉,以她的血为引可定前世。”

周祈懂了,合算着自己不单跟那些旁的婴孩一样,在“生于死”上出一份力,还起到个“领路”的作用,这生生世世的,他怕倒多了,万一倒回去是个畜生怎么办?周祁也知道,便是父亲不指斥乘舆,自家也不免此祸。

“若当时无杨侍郎夫人有孕之事,你又当如何”

“于普通婴孩外再寻个杨氏后人便是,只是没这般好罢了。”陈先看一眼周祈,轻描淡写地道。

“可末帝有正根嫡脉在世……”

“若无杨靖等在,也只得用他们。”

三司官长一时有些无言。

关于诸道观位置之选,关于那紫云楼,关于那坛上星辰,那阴阳盘,又有许多讲头儿,比如他自知等不到晚间星陨如雨之时了,便转动阴阳盘,人造一个“雨蔽车”出来……

这大概是本朝除了高宗时几起巫蛊案外,最神神叨叨的大案了。一个正经科考及第、累封至郡公的太史令认为其是前朝末帝转世,并要通过杀害皇帝及千人大祭逆转时空回溯前世,而皇帝则一信二十余年,认为这场号称借天地星辰之力的千人大祭可使其长生……

以荒唐对荒唐,何其荒唐!

然而,便是这样的荒唐事,二十年前使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也容不得人不信,陈先书房放着极多关于这位末帝的书册,甚至还有东市上卖的号称前朝宫里流出的古董玩意儿。

崔熠“嘶”一下:“这位皇帝忒不是东西,死了这么些年,还这么能折腾……”

周祈冷哼:“别,那位虽也做下多少混账事,却背不着这个锅。就是这陈先魔怔了,是个他娘娘的狗鬼疯子!”

听了周祈的粗话,谢庸面色如常,甚至还点了点头。

谢庸道:“如今回看,其实还是有端倪,只是当时我们没看透。这整个大祭,都是道士们勾连主导的,官府、北衙禁军、干支卫午支未支等只做配合;陈先于世俗之情上很是冷淡,王寺卿曾提到,陈先之子身故,他也只是念一回经,便回静室去了。”

谢庸看周祈:“还是阿祈见微知著,博闻强识。”这说的是她认得轮回咒的事。

崔熠咧咧嘴,又腻歪!又腻歪!当下站起来:“我告诉你们,等我成亲,你们的礼要翻倍!我亏大了我!”

崔熠为了这桩大事,也怕连累裴小娘子,竟然推迟了婚期,这阵子成日往裴府送礼赔不是。再有皇帝之丧,他这婚期不知道推到什么时候了。

周祈“哎呀”一声:“我们家的钱都拿回老家买房置地给儿孙留着当祖业产了!欠着,欠着行不行?”这是周祈回去见唐伯和霍英都不在,“拷问”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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