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子午(91)

双方卖屋买屋极是利落。因之前便知道价钱,这个小三进的院子,九十万钱,说贵不贵,说便宜也不便宜,走的是市价,谢庸不还价,曲公也不因上官是买主而减钱,双方干干脆脆地写了私契,谢庸便让曲家奴仆随自己去拿钱,等明日办了公契,这买卖也便成了。

谢庸要忙这个,崔熠和周祈就不跟着添乱了。两人出门往西走,去逛西市。

走不几步,来到邻宅门前,只见门旁贴了张纸,上书大字《售屋》,左边是行书写的诗,“老屋三十载,石阶绿生苔。顶角时漏雨,纸窗风自来。莫嫌屋居陋,桃李灼灼开。索价六十万,一二略可裁。劝君勿复议,复议亦不卖。苏州梨花酒,不足二十抬。”格律用典皆不讲究,句句宛若口语,一看便是戏题。

崔熠和周祈都笑起来。

崔熠问:“这便是你上回说的那个四门博士的宅子?”

周祈也只是听手下人说的,并不曾亲来,但想来是的。

“老叟倒是我道中人。买卖东西都用值多少酒衡量。”周祈笑道。苏州梨花白是名酒,又从江南远道运来,在京里每斗要十五贯钱。酒肆的所谓“一抬”,便是两斗,正好三万。这宅子可不就值二十抬梨花白吗?

“还道这些教书的老叟都是迂腐的,谁知这般有趣。”崔熠道。

不待周祈说什么,门吱嘎打开,走出一个老叟:“小子们说什么,我可听见了。”

老叟身材矮胖矮胖的,穿件交领宽身灰布夹袍子,头秃,稀疏的头发揪在头顶,脸圆圆的,两条长眉略往下耷,嘴角却有笑纹,显得很是喜兴——哪怕此时故意瞪着人。

周祈和崔熠笑着向老叟行礼道歉,称“小子无知嘴欠,老翁莫要见怪。”

老叟是书斋里的官,并不认得他们,此时也不问他们身份,只问周祈:“女娃娃莫非也爱杯中物?”

看老叟有趣,周祈笑道:“算不得很爱,却有梨花白,在老梨树下埋了三年了。”

梨花白这酒不只贵,在京中还不好买,只几家大酒肆有,又时常断货。其出窖时便已有十五载,再加上这三年,便是十八年的老酒。

四门博士冯公来了兴趣,想了想,笑问:“可要买屋?我这屋若卖给有十八年梨花白的,还能再便宜些。”

周祈:“……”

崔熠哈哈大笑。

听说这冯公与隔壁曲公朋友相得几十载,时不常歌诗唱和什么的,并称“冯曲”,如今又一起至仕、一同返乡,这脾气如此南辕北辙的两个人是怎么“相亲相爱”大半辈子的?

对此二公,周祈颇觉有些神奇。

崔熠却在旁边撺掇她:“老翁如此说,你就买了吧。你在外面有个窝儿,多方便。免得每次回去晚了,都得住旅社。”

崔熠打蛇很会打七寸:“关键,上老谢那儿蹭饭多方便啊。他们家的炖羊肉、蒸鲈鱼、八宝鸭子、烧子鹅……”

崔熠说得自己都想买了,“要不是我不好在外面住,哪轮得到你……”崔熠是千倾地里一根独苗,其祖母寿康长公主的心头肉,如何也不能另院别居。

听崔熠报菜名的时候,周祈就已经动摇了,嘴上却还要矜持:“这不好吧?”

“怎么不好?”崔熠睁大眼,“以后一块忙的时候多着呢,你们住得近,我让人来送信儿都方便些。”

周祈抿抿嘴,看崔熠,希望他还能找到个稍微更像话一点的借口。

崔熠看她,眼中明明白白的“我已经尽力了”。其实吧,就直说为了蹭饭,又怎么的?那传奇里的原六郎还为了吃正宗的手把羊肉,跑到安北都护府住了三年呢。

冯公招呼周祈:“买不买的,进来看看!”又铁口直断,“我看你这女娃娃,与这宅子有缘。”

东市算命卜卦一条街占中间位子的周道长:“……”

这宅子比隔壁曲公的小一些,是个大两进,也不似隔壁住了一大家子,这里只住了冯公老夫妇并三四个奴仆,故而显得很宽敞。

萧索也是有些萧索的。老叟诗里“丑话说到了前头”,周祈却觉得,这屋子远没有他说得那么糟。屋檐上的瓦是有些破了,但补一补也就是了;窗子是有些关不严实,也不是大毛病,兴庆宫干支卫驻所的窗户就没有不漏风的;至于因为人少懒于打扫,壁阴台阶生绿苔——这叫事儿吗?青苔多么苍绿可爱。

周祈又尤其爱这院中几株桃杏树,“老翁,这是蟠桃,还是蜜桃?”

“有蟠桃,也有蜜桃,都甜得很。隔壁老曲家院子里的桃树就是从这儿移走的,结出来的果子味儿就差一些,大约是水土异也。”冯公有些得意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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