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我千秋(206)

作者:行烟烟 阅读记录

卓少炎心头一软,未顾君臣之别,竟不自禁地牵住了他的小手。她替孩子将袖口展平,嘴角稍扬:“臣心甘情愿。陛下不必担忧。”

英宇泽说:“姑姑为什么愿意嫁给他呢?”

卓少炎反问他:“陛下在至高之位,虽坐拥四海,享万民朝拜,但是否会觉得孤单?”

英宇泽抿住小嘴,仔细地想了一会儿,然后“嗯”了一声。他虽不能尽然理解她话中深意,但他却十分明白每当自己夜里想要父亲陪却不得时的那一份失落与委屈的心情。

有难得一见的温柔意从卓少炎眼底涌出。她轻声道:“他在至高之位,也会孤单。而我,不忍他孤单。”

……

西华宮中,英嘉央自睡梦中转醒。殿外天色近晚,她蹙了蹙眉,责问身边人为何不早早叫醒她。

内侍答:“殿下睡着时,沈将军来看过,特意嘱咐不让小臣们惊扰殿下。”

英嘉央有孕已逾二十周,沈毓章仍是日日亲来探问起居,除了着太医院日日细禀之外,还命西华宮内外宫人日日记录她之日常,大小事都要上心过问。她嫌他操心过多,但却劝挡不住他,只得由他去了。

此时听内侍禀,英嘉央只得无奈道:“罢了。”她起身后,又问:“皇帝已自伫宁殿回来了?”

内侍点头,虚扶着她步入皇帝起居内殿。

内殿中,英宇泽小小的身子半伏在御案上,手里不知在鼓捣着什么。听见声响,他立刻将案上的东西拢入袖中藏起,然后捧起案上书卷,在娘亲逐步靠近的脚步声中正经读起了书。

“拿出来罢,皇帝。”

英嘉央平平静静地说道,无声地抬手揉了揉额头。

英宇泽偷偷抬眼觑她,见瞒不过,便瘪了瘪嘴,从袖中取出一叠信笺,两只小手紧紧攥着,一副不甘心被发现的模样。

英嘉央转身朝向内侍:“皇帝这是拿了什么回来?”

内侍噗通一声跪下,垂首请罪道:“今日在伫宁殿,陛下看英王殿下在给大穆皇帝写回信,觉得有趣,后来便趁英王殿下离开更衣时,命小臣从案上的一摞书信中随手挑了几封,一路带回了西华宮。”

英嘉央挥手叫内侍退下。

然后她一言不发地看着英宇泽。

娘亲的这副神色,立即让年幼的皇帝变得十分乖巧。他老老实实地坐正,可怜巴巴地解释:“朕、朕就是想学一学,别的皇帝是怎么……怎么写信的。”

英嘉央将那叠信笺从他手中收回,道:“皇帝,本宫不罚你。待沈将军来时,请皇帝自己将今日事讲给他听罢。”

……

夜里,沈毓章听过皇帝亲口“自首”,又盯着儿子憋涨得通红的小脸看了一会儿,最终摇了摇头,道了句:“明日再罚。”

他走回英嘉央的寝殿。见他进来,正在为她梳发的宮婢无声退下。他遂走至她身后,拿起梳篦,动作轻柔地为她梳拢长发。

“毓章。”英嘉央看向镜中的他。

沈毓章俯身,亲了亲她的脸颊:“嗯。”

他的气息绕在她颈侧,这等的温存叫她不禁放软了语气:“晚膳前礼部来问,英王出嫁一事该循何制。国朝固然无此故事,我叫陈延领礼部诸吏拟个新章程出来,不必繁琐,但能体现我大平之气度即可。”

沈毓章搁下梳篦,语气颇冷:“学士院还未草诏,他陈延着什么急。”

英嘉央自然知道他心中在顾忧着什么。谢淖以国书下聘,借求娶卓少炎一事而修和于大平,这本是极顺理成章的事,可只消一想到此皆谢淖之所计,便叫沈毓章放不下心来。这一嫁一娶,非寻常人家之喜事,中间还夹杂着二国之博弈与妥协。说到底,他还是在疑忧谢淖之所谓真心,在顾虑卓少炎会为国而受委屈。

这与此前卓少炎北上晋煕郡鄂王府大不同。彼时,戚炳靖是大晋亲王,如今,谢淖是大穆皇帝,而她做王妃与做皇后,所将受到的禁锢与所需为之付出的代价又如何能相提并论。

二人一时都未说话。

过了一会儿,英嘉央先抬眼,看向案几上搁着的那叠信笺。沈毓章也看见了,但他纹丝不动。

她无声而笑。

这是他身上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的沈氏家风。窥人私信,叫他如何能做得出?

“此非常之事,当循非常之法。”她口中说道,起身,去将信笺取来,摆在他眼皮下。然后她又道:“我今日确是乏了。”说罢,便先去歇了。

沈毓章兀自坐在妆台前,牢牢盯着那叠信。直到灯烛火苗跳暗时,他才沉了沉眉头,勉为其难地握住那一张张被宫灯拱得发热的薄笺。

他就这般怀着极为矛盾的、难以言喻的心情,将这些信笺依次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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