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越升越高，渐渐地有些暖意，隔着窗玻璃照进来，投在人脸上，身上，怪舒服的。

陈志眯起眼睛，昏昏欲睡。

车子驶到山路尽头的一棵老槐树旁，郑蓝转动方向盘，拐弯，来到宽阔的柏油路上。

赵青回头望着那棵孤独的老槐树。

曾经，她记忆里有一棵很相似的老槐树。每逢初夏，槐花盛开的日子便是她最快乐的时候，还记得那一日日的午后，小小的她站在绿叶浓密的槐树底下，朝着东边细数那一丝丝漏下来的太阳光。

一瓣乳白色的槐花落下来，在她软软的黑发上，像一枚精致的发饰。

父亲赵树生坐在远处望着她，笑容满面。

等到那棵树越来越模糊，赵青才转过头来，微红的眼眶对上了他的，迅速躲开低下头。

转弯处路不好走，车轮碾过凹凸不平的石子颠簸了一下，陈志被这一晃惊醒。

“啊？到了吗？”他腾地一下坐直了身子问。

“还没呢”郑蓝把着方向盘回了一句。

陈志遂放下心来，摇下车窗把脑袋伸到外面，一股风夹着沙土顺势钻进来，呛得他快速缩回脖子，自言自语着：“怪不得天挺蓝的，敢情是风吹的”。

又对着后座的赵青问了一句：“小赵，你看到前面那排红房子没？”

“嗯？”正陷入回忆里的赵青被他这一问，抬起头来，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出去，哪里有什么红房子？

“就那边，蓝色路标后面？看到没？”

“没有”赵青哪里看得到什么蓝色路标和红房子，她皱着眉毛说。

“怎么会？那么明显呢？”陈志讶异，又问郑蓝：“老郑，你瞅瞅，那排红房子很明显是不是？”

郑蓝在开车，懒得回答，随意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红房子说：“哦”。

赵青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再接话。

车子继续向西行驶，路过三个红绿灯，拐一条弯再往南开出来一公里便抵达C村。

一下车就闻到一股呛鼻的味道。

幸好赵青有所准备，戴上了专业防护口罩，又拿出来另外两只递给郑蓝和陈志。

“谢谢小美女，真够贴心的”陈志笑着接过来口罩，拆开来套在耳朵上，他人瘦头大，戴上口罩的样子显得有些滑稽。

“戴上吧，这空气里有害物质超标，吸多了对人体有害”赵青把口罩塞给郑蓝。

他接过来，却没有戴上。

“这个村子方圆四周大大小小的工厂有10家，多以石化工业为主，这些本就是重污染企业，排放的三废影响最大的当然就是距离最近的C村，而这些污染企业里规模最大的当属□□城GDP的领头羊M企”赵青冷静地叙述道。

她昨晚上查资料到半夜，都熬出了黑眼圈。

“我不需要你来跟我复述网上的百科”郑蓝一语中的，赵青愣在那里顿时语塞。

她还想着借此机会来证明自己的努力，没想到却成了自讨其辱，心气泄了一半又陷入沉默中。

郁闷又难过，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讨厌自己，难道自己在他眼里就真的不能做好一名记者？

不被认可的痛苦很折磨人。

好在陈志总是想着法子调节气氛化解尴尬“来，谁给我拍张照？”

他看看郑蓝又看看赵青，两个人都不吱声。

眼珠子一转索性把相机塞到赵青手上：“小赵，你帮我拍吧，找个帅一点的角度”。

“哦”赵青应了一声，拿起手机对准陈志，灰天白日底下一个精瘦精瘦的男人戴着工业白口罩站在破败萧索的村庄前。

这样的景色，拍出的照片根本帅不起来，反而有几分滑稽效果。

郑蓝就站在边上看着她帮陈志拍照片，眼眸里多了一分不易察觉的温柔。一路上到现在才找到机会认真看她，她未遮挡严实的脸颊小小的、红扑扑的，毛绒绒的短发蓬松在灰白的雾色里，很可爱的样子。

趁她转身之前，他已将目光收回，不再去看她。

三个人走进村子，挨着路口的第一户人家一一访问。

“早上起来闻到那味儿，谁能受得了？”

“窗子都不敢开，那黑灰总往屋里跑，手一摸全是黑的，你瞅瞅”

“连着三年了，每天都是这样”

村民们一听说有首都来的记者情绪激动，围在他们跟前纷纷倾吐心中不快。

“你戴那口罩不顶用！”一位村民指着赵青和陈志笑着说。

两个小时下来，白色的口罩已经变了颜色，靠近鼻孔的位置露出来两个黑乎乎的小点儿，看上去有些滑稽。

一旁站着的几位村民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以前可不是这样，自从那些厂子搬过来，这里的空气就一天比一天差，你说大人吸着也就忍着了，小孩跟老人怎么办？我闺女才5岁，成天咳嗽吃药止不住”说话的是一位三十岁出头的女人张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