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千里雨兼风(3)
沈川尧本已欲依言躺下,听到后面又直起了身:“不行,我急着去周云镇。伤没事,明天一早就能动身。”
龙槿榆盯着他看了看,无语半晌,道:“我们现在正在周云镇。”
沈川尧:“……”
他后知后觉地问:“今天是,是什么日子?我睡了多久?”
龙槿榆寻了屋内唯一一把长椅坐下,放松了双腿,耐心回答:“你昏迷了一天两夜。”
沈川尧显然又受了惊,直接让他刚要说出口的话又转化为一阵震动胸腔的咳嗽。
“……咳咳……咳咳……”
龙槿榆担忧他将别的伤口也弄裂开,只好上前尝试给他顺气,一边说:“你受了内伤,不能经常这么咳嗽。你放心,这里暂且安全,押解堂氏一族的官兵还要至少两天才能到。”
沈川尧千辛万苦止住了咳,当下满脸通红,整个胸腹都仿若压着一块沉重的大石,他艰难抬起脸看向龙槿榆,“关于京城之事……师妹知道多少?”
“比师兄料想的要多。”龙槿榆坦然道,“堂家女眷入宫为奴,男丁流放发卖,周云镇是自京城由水路去往海疆的必经之地。只是,”她起身走了几步,“师兄当真相信堂公子在流放人众当中?堂老大人已经狱中自尽,他们既然会对师兄你穷追不舍,又怎么会放任堂公子流放远疆,脱离掌控呢?”
沈川尧扶着床侧,沉声说:“至少表面上堂大哥他们能安全离开京城,他们也许会在途中下手。一过周云镇就是脱离京畿,他们不会再有忌惮。”
龙槿榆点头:“好,假设堂公子在,以我们现在的能力,能救得了人么?”
沈川尧并非不知道眼前困境,更十分了解那些人的可怖,只不过堂秉文不比他,他便委婉道:“相信堂老大人是蒙冤屈死的人,不止我一个。”
龙槿榆像是等着这句话一样,忽然转身,道:“你可认识一个叫郎永夜的人,那天城郊,我带着你在一处庙中暂避,他忽然出现,告诉我你中了蓼园子蛊。”
沈川尧一怔:“他?”
“他说了堂家情况,说你中蛊不深但仍会发作,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劝你不可再回京城,我问他是何人,他自报姓名,如云楼,郎永夜。”
沈川尧捂着胸腔,渐渐垂了脸。
“他给我指明周云镇这间客栈所在,告诉我到了这里便会安全,也会见到堂公子,到时一切情况自然清楚。我答应了,所以带你来了这里。我还问他蓼园子蛊如何解——便是早已听过传闻,都说子蛊无解,我仍是问了——他说,不知。”
蓼园母蛊早在十一年前就死了,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沈川尧心乱如麻,脱口道:“不必再提解蛊的事!假如真有解蛊之法,蓼园子蛊又怎么会像今天这样让人闻之色变,假如当真可解,我怎么还会成为这个样子?”
龙槿榆也不生气,看着他,道:“假如有,当然要找。”
沈川尧自觉失态,越发垂了脸,低声道:“蓼园子蛊不会要人性命。”
“但会让你生不如死。”
“如今有比这重要百倍的事,我不能……”
龙槿榆冷然道:“蛊毒随时都会发作,否则你也不至于受如此重的伤。前路漫漫,不知有多少凶险在等着,重要百倍的事?可这样的你,怎么能为父报仇,怎么完成沈师叔未竟的心愿?”
沈川尧全然怔了。
他着实想不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父亲去世以来的种种皆漫上心头。蛊毒发作,恨不能死,可又不能死,他强撑至今,落得下场却是生死一线,这样的他,确实……谈不得父仇国恨。可只凭借这三两句信不得的传闻,难道真的就能找到所谓的解蛊方法?
三
沈氏虽非凌国名门望族,可沈纪余年少成名,当年是先帝御笔亲点的状元郎,步入仕途一路平顺,四十岁便出任尚书令,为四相之首,多年来正色立朝,人人称颂。但不知出于什么考虑,他并没有让唯一的儿子进入官场。
沈川尧无官无爵,一清二白,行事极低调,从不曾与朝政之事有过关联,父亲的运筹帷幄、沉稳如山,似乎也没有传到他身上。
以周云镇为例,他千辛万苦逃出京城,却在听闻堂叔云通敌卖国畏罪自戕、堂家子弟尽数流放之后,当即赶往周云镇,一路心中所想,只有救人二字——四相之一中书令堂叔云,是当初沈相与柴家对抗时为数不多的支持者之一,也是父亲一直忧心其安危,想要师兄楼怀相助保护的人。
他并非没有想过,也许这是一石二鸟之计,也许凭他一人之力不能救得了人,可他仍旧要去。蓼园子蛊发作时求死无路,一路被追杀伤痕累累,可他仍旧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