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千里雨兼风(45)
夏瑾怀目光沉了下去。
在凌清漪正想再喝下一口时,他劈手夺下了酒坛。
凌清漪有些恼怒,抬头瞪他,夏瑾怀没说什么,自顾自喝了一大口,醇香的酒入了喉,仿佛也驱散了他的踯躅忐忑,他终于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这秋千是他亲自扎下的,好些年了,他们很小的时候便会在此谈心,可如今,他却多了这些犹豫。
“夏老夫人跟你说了什么?”凌清漪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
夏瑾怀一怔,“你都……”
“我当然知道,夏老夫人拜访了东宫的隔日,太子妃便召见了三四个京城贵女,你可见了?”凌清漪已是生了气,可她到底并非娇嗔作怒的小女子,只是别过脸,喃喃道:“我可是都看过了呢。”
“我怎么会看她们,”夏瑾怀无奈地辩解,“你明明知道,我……”
他如今偏爱吞吞吐吐起来,仿佛再有多少真心都难以言明似的,凌清漪盯着他,良久才说:“想和你好好说几句话,如今也这么难了?上一次我出宫的时候,连秉文都说你有些不对,夏大人,我就让你这么为难么?”
夏瑾怀看着她,他煎熬日久,将太多事情压在心底,如今想要说,似乎格外艰难了。
再过一个月便是清漪公主及笄之时,于圣上,皇宫,于整个凌国而言,这都是一件头等大事,这些年外邦求亲、朝臣说合者数之不尽,可是凌清漪自己却并没有意识到,他们之间并非万众期待,并非会水到渠成。
“阿漪,”他沉声说,“母亲那边,我已讲得很清楚,只是,你呢?你当真清楚,圣上对你的期待?”
凌清漪眉峰微敛,目光顿了。
“在我心中,只有你一人,”他伸手去握她的手,她挣了挣,没有挣脱,“不要再为这些小事生气,你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他话至此,凌清漪便也明了了。
她看向他,轻声道:“我只是,怕。”
“怕什么?”
“怕,以后,好多事都不再是我想要的样子。”
夏瑾怀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他摸了摸她的头发,目光悠远道:“阿漪,你要勇敢些。”
我知道你可以,其实你自己也知道,至于如何去做,便要看你自己了。
凌清漪不再说话,轻轻倚在了他肩头。
如同少年时那样,他们常偷偷躲开宫女侍卫去到某处谈天说地,也常在这秋千上一起微微荡着,生活便是如此,少时的亲昵,一生的相依。
“阿漪,你知不知道,秉文将那个小公子留在别院了?”
“什么?不会吧?你说真的?”
“我也意外极了,秉文像是绝做不出这种事的,他好像……”
同归
“也就是说,自从你将,将他,带进别院,他便一直留在你的身边?”凌清漪尚且镇静,目光中却仍有试探,“我需要确定,我理解对了你的意思。”
宴席已散,深夜了。
张青姝和刘琇莹全无醉意,一一安置了所有人——沈川尧似乎闷声不响便有那位柴小玉姑娘照顾,而龙槿榆则看似无甚不对,可在离桌之后便一脚未稳,迷迷蒙蒙地去扶刘琇莹,脸上仍是笑意堆满,花如云有心去看,可有张青姝在,他最终也并未上前。
分别多年,若说有什么想说的,大概只有难诉二字而已了,隐竹早知他们三人要聊一聊,便早早回屋休息。于是当下他们三人终于可以坐下,而于凌清漪而言,没有什么比挚友如今的生活更让她担心了。
堂秉文坦然自若,他和隐竹一直同住,并不避嫌,举动眼神之间,任谁都能瞧出他们的关系。“你理解对了,”他点头,“从你走后两年算起,已经有九年时间了,父亲母亲,他们也都知道。”
凌清漪看向花如云,他点头:“我知道。”
凌清漪垂了眸,思忖片刻,才低声道:“我当年应该猜到的,瑾怀他,他都有些诧异你会把他带回家,只是那时候……算了,现在你们这样,也很好。”
“很好,倒是算不上,”堂秉文淡笑了一笑,“但是清漪,关于隐竹的事,我很清醒。”
凌清漪看了看他,有些忿然一般,又捉了他的手臂去看白日的伤口,“知道知道,你从来都是最清醒的人了,我看他对你那么上心,你们也伴了彼此这么多年,又怎么会是一时冲动呢。”
堂秉文由她动作,轻笑道:“我虽不担心你会有其他想法……但,有你支持,我还是高兴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凌清漪一愣,对上他的双目,看见那一抹飞速闪过的哀伤。
——无论他们有多坚定,无须在意他人眼光,可一路走来所面对的一切,仍是要用尽了力气才能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