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番外(12)

作者:酒稷 阅读记录

之前宗崎邀我去德荣斋吃点心的诺言,终究没有实现。不是因为宗崎不守信用,而是我的问题。我担心出门在外无法应对突发状况,所以严格限制了自己活动的范围。自从休学回家,我便再没有出过军区,准确地是说连居住区都没再出去过。

再者,我发觉自己越来越讨厌人多的地方。单纯与陌生人交谈接触,哪怕仅仅是共处一室,都会令我产生不适感。如果一定要说得夸张些,就是我改变了原先在这个世界里“嵌入”的状态,几乎“脱出”了正常交际的范围。现在往前想想,当时我恐怕有点社交恐惧的倾向,并且症状延续至今无有好转。

宗崎多次劝说我无果,就改变策略,“以情动之,以食诱之”。难为他确实动了不少活络心思,花费许多时间精力。

宗崎但凡有休息日就起大早,力求赶最早的一班车前往宣城市区。他会在中午之前赶回军区,给我带回来满满一袋儿的德荣斋点心,而且每次都不重样。以致于我虽没去过德荣斋,却尝遍了他家的点心,比较来比较去,最中意的还是小烧卖。宗崎每两个月才轮休一次,在那天我便翘首盼望他捎带来烧卖。

宗崎最终也没能用食物把我诱-骗出门,反倒成了食物的搬运工。

先前说到,宗崎的专业课成绩很优秀,他在军校接受飞行员训练的第二年,就能熟练驾驶多种机型,能够独当一面了。但我没想到他能优秀到提前成为正式飞行员。

宗崎拿到飞行执照那天,穿着制服来我家吃饭。我第一次发现,空军的军服设计如此精良,能把人体比例凸显得这么好。宗崎两条腿笔直,向上隐没在外衣下摆间,恰到好处的修长。皮腰带规整地束在腰间,肩章熨帖地粘连,更显出他窄腰宽肩。

这么多年,我瘦弱依旧,个头与同龄人相比尚且差上老远。而宗崎经过整个青春期的发-育,却彻彻底底地长成了,更高大,更结实,更加英气逼人。他举手投足间有种从容稳重,让我分不清究竟是增长的年岁,还是肩头的责任带给他的。我那会儿不无凄然地想,时间果真把我们越隔越远,谁能够抵消掉流转与静止、生长与停滞的差距呢?

宗崎在饭桌上和我爸闲话,他才完成今天的训练,刚刚从战机上下来。他描述自己驾驶战机,在苍穹之下飞翔驰骋,在云间旋转翻腾。眼里闪动着灼热的光,像亟待振翅的雄鹰。我这才明白,爱做一件事并以它为职业,该有多么幸运。他描述的场景令我心生向往,我几乎瞬间就决定,总有一天要看他在穹顶之下远驰。

我爸很欣赏宗崎,说宗叔叔有个好儿子。夸得切了,有几分“继承衣钵,大有可为”的意思。而他对宗崎的赞赏,曾使我一度敏感地以为,他是羡慕宗叔叔的。

我当然明白父亲爱我,所以才总敢纵着性子恣意妄为,自绝前路也无所顾忌。但不论他如何爱我,我都情愿相信:一个军人,理所当然希望自己的子女也成为顶天立地的军人。别人家的孩子如此优秀,而自己的女儿却是个放弃学业、自绝未来的病秧子,任谁都会不平衡的吧。

父母走后我回头看,后知后觉地发现,孩童时期的我对很多事物的理解都是偏颇自私的,而且丝毫不讲道理——竟然生生把最爱自己的人放在了对立面。

我一边享受着父母的包容和无微不至的照料,一边在私心里怀疑他们、抵触他们,把自己的思维限制在狭小阴暗的角落里,不得出。所以到头来总是我自己拉自己入深渊,也是我自己,逼自己入囹圄。

会造成这种局面,归根究底由于我的自私,我的利己。我自私到理所当然地被爱,却始终无法真心实意地爱人。

这样的我,在六年前做出那个选择,也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在父母离世以后,我才猛然发现,无论世上谁人厌弃我,我的父母都不会。他们其实还很年轻,如果不是因为太在意我的感受,他们完全可以再要一个健康的孩子,而不必守着一个喜怒无常的娇气包。

我在疗养院的每一日,独自待在病房的每一分,面向山岭沉思的每一秒,脑中都不可避免地充斥着对从前生活的怀想。在我的记忆里,我的父母仍朝我微笑,暖得如同九月艳阳。可惜,我的视野永远定格在了那个低矮的角度——看他们最后一眼的角度上。我已经不配站在他们面前,心安理得地享有他们的微笑了。

我并不是个纯粹的无神论者,曾经很认真地想过,我死后还能否见到父母。想明白了,就觉得不会。

毕竟谁都知道,天堂和地狱可隔着一段长长的距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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