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番外(6)

作者:酒稷 阅读记录

宗崎的瞳孔里倒映出我的模样,竟使我恍惚觉得其中映出的物像才是真正的自己。她存活于一片净洁墨色之中,被瞳孔的主人倾尽温柔以待。

宗崎的神色已然向我传递出一种情绪,我说不上来那具体是什么,只知道他的情绪太过深沉,不像是一时半会儿的积蓄。所以我有一种错觉,也许多年来,在我不看向他的时候,宗崎都是用这种缱绻缠绵的目光看向我的。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猛然觉得这个一直照料我,迁就我,伴我在混沌岁月中成长的人,变得陌生了。

其实我真的了解过宗崎的想法吗?这六年来,或者从更早些时候(我父母还在时)起,他是想用什么身份陪在我身边的?

我不敢多想,自私地以为他现在的位置很好。我在这世上已经没有血脉相亲的人了,只有宗崎是我内心认同的无关血缘的亲人,我很想留住这个亲人。

有时我会想,宗崎与我仿佛是偏利共生的关系,而我正是获得利益的一方。他在我身边时,我才能够抬头看见一点树缝间漏下的阳光,才不至于在无边黑暗中不断沉沦。

我在他身边的理由是对他给予温暖的贪心索求。那么,他在我身边的理由又是什么呢?我沉沉地想着,突然感到无端心疼,不由自主地伸手搂了搂宗崎的腰。

等我回过神,宗崎已经恢复了往常神色,半撑起身子,与我隔开一段恰当的距离。天知道我此时的姿势有多僵硬,脸色有多苍白。

宗崎笑着说:“看吧,阿相。躺着睡和趴着睡还是有区别的。”

什么呀,折腾了半天,宗崎只为了说服我平躺着睡觉。

我仰面躺着,闭眼装睡,不愿再和他争辩。

……

宗崎似乎起身去取来了饭菜,我抽动鼻翼,闻见了最爱的烧卖的味道,肚子不争气地叫出声。他听见了我肚子的声响,轻笑出声说:“我这就去食堂,你多睡会儿。”

“等等。”本来已经走到房门口的宗崎又被我喊了回来。

刚才脱鞋上床的动作太奔放,鞋被甩到了病床正下方。我现在伸脚去够,挂在床边上显得很狼狈。我才意识到一个不容忽视的现实,我的小短腿着实配不起一米高的病床。为防止哪次摔下床伤筋动骨,我决定下回谢旭舟轮休,再让他捎张矮床上山来。

就在我快掉下床时,宗崎一把握住我的脚踝,把我提了上来。他弯腰拾鞋给我穿上,指腹无意间蹭过我的脚背。

我缩了缩脚,赶紧下床,拖出衣橱里藏着的微波炉,说:“以后用不着食堂的锅了,就在病房里加热饭菜吧。”

微波炉还是全新的,宗崎拆了包装,轻车熟路地鼓捣起午饭。我抱着靠枕,蜷在沙发上看他。

“什么时候买的?”他手中活计不停,顺口问。

“啊?”我还困着,没听清。

他重复:“微波炉,什么时候买的?”

“哦,上星期谢医师轮休,我托他到山下买的,”

“他怎么会乐意帮你瞒着?”病房里不许开伙,这是疗养院的规矩。

“谢医师在尝试新的心理疗法,我自愿当了小白鼠。”我低头抠着指甲,努力不去看宗崎的表情。宗崎一定觉得奇怪,要放在从前,我是说什么也不会尝试谢旭舟那老狐狸的新疗法的。

宗崎问我:“他要怎么做?”

“他在逐渐帮我停掉精神类药物,然后每周来找我谈心。”我偷瞄了宗崎一眼,他正在摆盘子,没功夫看我,“可以想象吧,就是一本正经的心理治疗,美其名曰‘谈心’。谢老狐狸你还不了解嘛,就是个人精。每个问题都在套我的话,一点点给我挖坑,等着我自己跳进去。据说这还只是初步阶段,他是打算了解一切,教我直面过往,好让我彻底摆脱药物治疗。”想到谢旭舟的壮志,我不禁一声嗤笑。

谢旭舟还在漫无目的地寻找我疾病的症结所在,殊不知我早能看清自己的恐惧,却仍对所有恐惧无可奈何。

说过“恐惧即未知”的人,一定没有见过“恐怖”一词真正的嘴脸。只有不屑隐藏面目、亲自站到你面前狞笑的东西才叫恐怖。

我们交谈的情形总是:谢旭舟想知道的,我不会告诉他;我想要知道的,用不着他告诉我。我不过是在浪费时间应付他的治疗罢了。

宗崎抬头看看我,继续低头专注于饭菜的分盘。半晌后才问:“你既然不认为谢医师的方法有效,为什么又同意尝试?”

“嗯,”我故作深沉,“也许我只是厌恶了每天吞大把药片过活的日子,那样很像是具泡在福尔马林里维持鲜活的尸体(是事实,别瞪我)。我和谢旭舟这是互利互惠,我给他提供治疗案例,充实论文;他给我减少精神类药物,瞒天过海。我已经很少发作了不是吗?但是除了谢医师,疗养院的其他医护是不会同意给我减少药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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