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过来他这句话背后的含义，翟锡只觉脸颊有些发烫，遂咳嗽了一声将话题转移开来：“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柳汀已经不在那幢别墅里的呢？”

“从他们离开的那一天起。”

“什么意思？”

“报案当天，柳汀就再没有回来过夜了。”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一直在盯梢。”

“盯梢？”

“是的。她的房间里一直没有出现过人影。如果是一时半会儿的还好说，可整整一个晚上，甚至接下来好几天都没有，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翟锡只觉得浑身霎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原来先前，东奕坤之所以说要分头行动，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正确的调查方向。而自己呢，却还一直沉溺在对柳汀的同情，甚至于浅浅的爱慕之中。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想到这儿，翟锡的语气开始变得有些不悦——他几乎是生平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还有如此愚蠢的时候。

“因为我需要一些时间确认。我是在打电话给你的那天，才确认我的怀疑是百分之百正确的。如果柳汀不是逃跑了，那她就是死了。但不管是哪一种，都会令我们的调查结果非常不乐观。”

“那么……凌晓风呢？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早已确定了他的存在？”

“是的。这是当然的呀。单凭柳汀一个人，绝无可能完成如此缜密的计划——她不是这样的性格，甚至连柳烨都不是。但后来发生的事却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而一个能让柳烨付出生命的代价去守护的嫌疑人，我想他和柳汀的关系一定非比寻常。事实上，就算他自己不说，我也能当着他的面推演出全部的案件细节。可是他说了。

“不仅说了，还说得几乎推翻了我之前全部的设想。我原以为这不过只是一桩普通的情杀案，却断断没有料到藏在背后的故事竟是如此曲折。”

说到这儿，东奕坤顿了顿，眼里的光亮变得有些黯淡下来。

“如果早知道结局如此，我或许一开始就不会接受柳汀的委托。”东奕坤叹了口气，“我真的想不懂，她为什么要来拜托我呢？”

“或许是因为她没有勇气报警——也有可能，是她估计错误了。”

“估计错误？这是什么意思？”

“或许她是觉得，如果你真的能推断出全部的真相，那么你或许会站在他们那边，放他们一马——我只是说或许。”

东奕坤却是摇了摇头：“我觉得不是这样。”

“那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东奕坤放松身子靠在椅背上，抬眼望向了被灯盏点缀得有些朦胧的天花板：“嗯……我想，或许是因为她希望我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她的身上，这样我也许就找不出真正的凶手了。事实上，她也的确这样努力过，不是吗？”

“确实。而且，她似乎确有将真相缄默到底的打算。”翟锡说，“但我还是觉得有这种可能。毕竟之前，我们也曾经站在过受害的一方。而且，就在你打算逼她说出全部的真相的时候，我还曾在她的脸上望见过失望的表情。”

东奕坤低下头，说：“我已经很内疚了，请你不要再刺激我了，好吗？”

翟锡赶紧别开目光，闭口不言。

“但说到底，都是因为我猜错了杀人动机。”但过了一会儿，东奕坤还是顾自说了下去，语气听起来很是懊恼，“这好像是我一贯的弱点。我总是能清楚地推演出大致的过程，可我总是弄错杀人动机。”

翟锡只觉得自己也被唤起了某段记忆，便赶忙安慰道：“可就像我之前说的，这次的案子，结局并没有那么不幸，不是么？再说了，能看到表象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啊。有时候，如果犯案的人不说，兴许谁也猜不到事实的真相呢。而且，我们也已经尽力为他们争取了最好的结果，这不就好了吗？我想，柳汀不会怨你的。”

“希望如此吧。”东奕坤点点头，稍稍明亮了一些的眼神似乎在暗示他的心情好过了一些。

“就让我们为他们祝福吧。”翟锡说着，举起了手里的杯子。

“以茶代酒。”东奕坤也提起水壶倒了一杯茶，笑着举起了杯子。

两只杯子轻轻碰在一起，杯面上开始荡开一圈圈波纹，碧绿的茶叶随之上下起伏，好像在拼凑着什么图案。

翟锡揉揉眼睛，想要看得再清楚一些。

空洞的眼珠、裂开的牙齿、狡黠的微笑。

那是一副骷髅的面容。

翟锡心头一凛，忽地就想起了先前的那个梦。

也正是在这一瞬，他终是想起自己是在哪里见过那个笑容了。

那正是柳烨临死之前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