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晓晓心头一紧，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低下头一言不发, 沉默不语。

实验室的屋子非常安静，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似乎能够听得见。

董晓晓在判断此时此刻，自己的处境。

良久, 她深吸口气, 李教授直截了当的开场白并没有充满恶意。她擦了下额头处突然渗出的汗渍，随意的找了个椅子坐上去。

董晓晓清了清嗓子, 眨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直视李教授。

其实, 她也很想听听李教授到底要干什么。

他, 又发现了什么呢？

关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她也很想弄清楚。

李教授发现了董晓晓的淡定自若，微微怔住。

过了好一会, 他却不由自主的笑了。

那笑容中带着一抹欣赏, 如同夏日的春风, 温暖含蓄。

他刚才其实也有点想诈一下董晓晓，没想到对方丝毫没任何反应。他摘下眼镜, 擦了擦镜框。

没有眼镜的李教授瞳孔失去聚焦, 视线模糊了起来。而即便是在如此不清晰的目光内, 他仿佛都感受到了不远处的女孩那双灵动清澈的眼睛。

那是一种, 特别清爽干净的感觉。

这种感觉, 许久不曾感遇到了……

在这个辐射能量遍布的世界里, 干净二字，不可多得。

此刻，一把年纪的李教授, 忽的觉得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咳嗽了一声，仿佛是讲故事般，娓娓道来，说：“我并不是中央区本地人。更准确的讲，我出生在贫穷的S区。我听说你也是来自S区，从这一点上来讲，咱们这一老一小，算是有些缘分呢。”

董晓晓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她仔细聆听，不知道李教授为何提起他们的身世。

李教授的目光变得涣散，他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低沉的嗓音带着一抹苍老的情绪。

“最早的S区啊，它非常破旧。那个时候人口不多，房地产行业并未兴起，我和父母居住在垃圾站旁边的平房里。当时，各个城区的垃圾都会运送到S区，我父母在垃圾站工作，而我也是在垃圾中长大的孩子。”

他顿了下，看了一眼董晓晓，说：“我父母的工作单调平凡，是人工处理垃圾分类。他们从堆积如山的垃圾海里，按照当日老板的要求，将性价比高的电器产品先归类出来。然后，再将这些电器进行逐一拆解。其中，如果发现电器中的电线多的话就很幸福了。这意味着他们当日的酬劳会有提成。因为电线里面的铝合金可以送往钢厂卖钱，而外面的裹线皮也能够卖给塑料厂做原料。我就是在这样一种混乱的环境下长大，在帮助父母不停拆卸电器中，我认识了原件，结构，元素，物质，还有能量。”

……

“后来，我知道了他们学术上的名字，科学。”

董晓晓听得很认真，并未出言打断。

李教授却有些惭愧的失笑起来，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和你讲这些很无趣？但是吧，到了我这个年龄，尤其是最近，越来越觉得人生要走到头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每个人一生所执着于某种事情，一定有他更深层次的原因。”

董晓晓愣了下，安慰他，道：“教授，您误会了，我对您的故事很感兴趣。”

董晓晓并未撒谎。

她从小陪伴奶奶长大，接触到的长辈也多是年长者偏多。

她并不会觉得老人们招人烦，那些轻声细语的唠叨中满是关怀呢。所以，在董晓晓看似自我的性格里，有许多温柔和耐心，都是留给老年人的……

更何况眼前的李教授满头白发，他喃喃自语的样子，让她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奶奶去世前不放心的叮嘱。

李教授凝望着她，在那双明眸中看到了真诚，欣慰的扯出一抹笑意。脸上的褶皱如同一条条沟壑变得更加紧凑的挤在一起了，给他平凡的脸庞平添了许多苍老的神色，莫名揪心。

“哎，岁数大了，就爱回忆往昔。我其实已经把每一天都是当成最后一天度过了。”

李教授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站起身去泡了一壶茶，倒给董晓晓一杯茶水，继续开口道：“在垃圾场长大的童年经历，给我的人生带来很大影响。以至于许多年以后，我因为学习成绩好各种被保送到大城市的院校，却依然觉得，我始终是活在底层世界的垃圾场儿童。繁华的都市从来不属于我。”

……

“同时，我会陷入一种困境和迷茫之中。这种自我禁锢感，随着我见过的繁华世界越多，越让我走不出去。我会去想，为什么在别人眼里，在各个报社和机构眼中，他们都会给我标注成‘一名来自底层人群的成功者’的标签呢？底层出身？这四个阶级感浓重的字眼，伴随我一生。”